第一百一十四章 指路
天就要黑了,胡桂扬走的不是官道,眼看小路越来越窄,时不时冒出一条岔路,与小路难分主次,他怀疑自己又要迷路。 胡桂扬明白京城官民为什么宁肯绕远也要走水路了,运河一通到底,直奔江南,用不着费心辨路,陆路虽然平坦,却要一步一小心,稍一不慎就会错过人烟。 前方路边坐着一个人,低着头,似乎在打瞌睡。 胡桂扬催马过去,“劳驾,请问……” 胡桂扬弯腰仔细看了一眼,那竟然是一个死人,胸前有一大片干了的血迹,成片的小虫正在周围飞舞。 “又来了。”胡桂扬挺身向远处望去,除了一片片的野草与树木,什么也看不到,连小路也在数十步以外转向消失。 他能嗅到“何百万”的气息。 又走出一段路之后,天完全黑了。 胡桂扬只好跳下来,牵马步行,努力辨认路径。 前方有一小片光亮,胡桂扬加快脚步,走近之后看到一支插在泥土里的火把,还有火光照耀的尸体。 尸体坐在地上,右臂抬起,手掌无力低垂。 胡桂扬歪身看了一眼,瞧见尸体背后绑着的十字架。 尸体所指的方向偏离本来就已狭窄的小路,指向荒野之中。 胡桂扬双手配合着拔出火把,到处照了一下,果然有许多马蹄印进入荒野。 “唉。”胡桂扬叹了口气,转身对马说:“谢谢你驮我,自己找路回家去吧,找不到路——就随便投个明主吧,别跟江湖人混。” 胡桂扬迈步进入荒野,已经有马匹踩出一条小路,他只需跟着走就行,但是手里必须有一支火把,否则的话,很快就会迷路。 “江湖、江湖……”胡桂扬嘀咕着,觉得江湖路真是难走。 火把灭了。 胡桂扬原地站了一会,以便适应夜色,接下来的路只好走得更慢一些。 前方又有火光,胡桂扬几乎要欢呼雀跃了,立刻跑过去。 又是一支火把与尸体,同样指明了方向。 胡桂扬拔出火把,多看了尸体一眼,发现有些眼熟,仔细回忆,想起这是在莫家庄见过的一个人,曾经跟他一块前往西马屯铁家庄。 前方的路越来越难走,脚下时不时有水渗出,胡桂扬想起老头儿曾经说过,南方有一片沼泽,看来他正在进入其中。 这回没等火把熄灭,他就又看到新的火光。 躺在地上的不是人,而是一匹马,一条腿被生硬地掰直,指着一个方向,路上照样有马蹄踩踏过的痕迹。 那些人昨天进入沼泽,想必已经走远,胡桂扬拔出新火把,疑惑它们是谁放置的。 又走出一段路,前方豁然开朗,胡桂扬毫无防备,感觉就像是从洞穴里突然走出来。 空地原先也是野草从生,如今都被压倒,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周围却没有任何火把。 胡桂扬站了一会,拿着手中的火把挨个照亮尸体的面孔,又看到几个眼熟的人,有两位应该来自铁家庄。 这里曾经发生过混战,原先只是偶尔发生小冲突的队伍,到了这里之后似乎不愿再忍,终于大打出手。 胡桂扬绕着空地走了一圈,发现无路可走,各个方向都有踩踏的痕迹,可能是马匹惊散时造成的。 胡桂扬以左手托着右肘,尽力将火把举高一些,大声道:“出来吧,都把我引到这里了。” 没人应声,胡桂扬原地转了半圈,突然看到对面的草丛中站着一个人,或者是蹲着一个人,因为那人比草丛高不了多少,险些被他错过。 “嘿,你不是鬼吧?” 那人走出草丛来到空地上,原来真是站着的,只是个子十分矮小。 “是你在路上留下的火把?” 矮子点点头,此人个子虽小,头却很大,即使在黑暗中也很醒目。 “给我留的?” 矮子又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 矮子摇头。 胡桂扬不耐烦了,“你能说句话吗?” “染血了?” 胡桂扬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的意思,“你是说机匣‘饮红’?” “对。” “你是闻家人?” “算是吧。” 胡桂扬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他的左掌受伤严重,已经没办法操纵任何机匣,右手勉强能用,但是来不及将怀里的“灵缈”套上,而且“灵缈”的威力太少,称不上是利器。 “我来了。”胡桂扬笑道,顺手扔掉火把,地面潮湿,火把很快熄灭。 除了天上的星月,再无光亮。 矮子向前走来,胡桂扬悄悄伸右手入怀,拿出机匣,放在身后,慢慢推开,将四指放进去。 就这么几个动作,他已经感觉到右臂疼痛,伤口大概又绽开了。 “我没有恶意。”矮子停下。 “我也没有。”胡桂扬忍痛笑道,“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闻空寿,空荡的空,寿命的寿。” 胡桂扬长出一口气,其实是要宣泄手臂上的疼痛,“终于碰见一个不字辈以外的闻家人,你是长辈还是晚辈?” “空、灭、不、苦,我是长辈。” “原来如此。”胡桂扬觉得手臂越来越疼,操纵机匣并不容易,手指力道必须保持似有似无的状态,如此一来,胳膊则要一直紧绷,对伤口极为不利。 “你受伤了?” “给‘饮红’染血可不容易。闻不经是你什么人?” “算是徒孙吧,但他师父不是我教出来的。” “明白,闻氏一定是个大家族。” “百十口人。” “嘿。” “你应该处理一下伤口。”矮子瞧出胡桂扬的不对劲儿。 “不急。咱们是先打一架,还是先说明白?” “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那就说吧。” 矮子闻空寿却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事情比较复杂,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不着急,你可以先从眼前的事情说起,前面的人还活着吗?都去哪了?” “我还是先从‘饮红’说起吧。”闻空寿没有接受建议。 “请便。” 闻空寿又沉默一会,“你见过皇帝吗?” “怎么变成你提问了?” “这样比较好解释。” “没见过。” “那你相信皇帝存在吗?” “当然。”胡桂扬莫名其妙。 “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用问为什么?因为……有皇宫、有朝廷、有圣旨、有太监,许多东西都能表明皇帝就在宫里。” “但你不相信神仙存在。” “不相信,因为我没看到仙宫、天庭这类东西,所谓的仙术又都是骗人的。” “嗯,设想有这样一些人,从小就耳濡目染,相信神仙……” “不用设想,我周围尽是这种人。” “对,但这些人只是听别人说、看书上的记载,离完全相信总是差着一步。” “亲眼所见那一步?” “对,其实你也不会完全相信皇帝的存在,皇宫里完全有可能是空的,由太监照常颁布圣旨……” “跟皇帝没关系,说你的事情吧。”胡桂扬打断对方。 “好,回到闻家,我们百十余口人从小学习天机术,沉浸于机匣之中,时间久了,心里免了会有一点疑惑:它究竟是天人留传下来的仙术还是凡人所创造的技艺?” 胡桂扬没有插话,因为他也有同样的疑惑,机匣算是器械,但在某些方面,尤其是加入玉佩之后所能显示的种种功效,只用器械是没法解释的。 “大家争论不休,时间久了,分裂成仙凡两派,一派倾向于仙术,一派以为这只是技艺,只是有些地方还比较神秘。” “我肯定加入凡派。”胡桂扬笑道,他的观点与凡派确实一样。 “我也是。” “你是凡派?” “对。” “不故弄玄虚?” “凡派最厌烦的就是故弄玄虚。” “传我天机术的那一位也是凡派?” “对。” “可他自称神仙。” “他自称名叫‘神仙’,这样能免去许多解释。” “你接着说,‘饮红’就是仙派造出来的吧?” “正是,他们有一整套说辞,染血七人之后,经历者就会更加相信这是仙术。” 胡桂扬回想闻不经的样子,开始有点相信对方的话了,“所以我应该被杀死。” “嗯,过关的人应该是闻不经,而不是你。” “呵呵,闻不经其实非常相信天机术就是仙术,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所以他不肯使用更厉害的‘法术’,只肯用‘饮红’,结果被我杀死。” “这正是我们凡派最担心的事情,仙派过度迷信之后,反而会暴露弱点。唉,真希望所有人都能亲眼看到闻不经的下场。” “我亲眼看到了,但那没什么用,信的人仍然相信,不信的人总也不信,闻不经没有醒悟,其实他最后是自杀的,就为了实现染血七人。” 闻空寿沉默的时间更久一些,然后长叹一声,“必须让仙派醒悟,这就是我引你来的原因。” “我不干涉你们闻家的纠纷,没这个本事,也没有兴趣。” “可你学了天机术。” “我没求任何人教我,‘神仙’自己找来的,话说他又是怎么选中我并且找到我的?” “何三尘推荐的你。” 胡桂扬心一沉,“她在哪?” 闻空寿指向沼泽深处,“离此不远,正被许多江湖人包围,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胡桂扬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夺宝”,夺的就是何三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