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拒之门外
公主的住宅并不宏伟,隐藏在小巷深处,比赵家要小得多,优点是离皇城比较近,左右的邻居非富即贵,随便一家小门小户,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可能是某衙门里的掌权人物。 韦瑛走到这里连脚步都放轻了,小声道:“这里就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以朋友的身份:少惹麻烦。” 胡桂扬笑道:“来都来了,总得敲门问一声吧。” “公主新寡,就算来拜访,也该挑个时候。”韦瑛抬头看天,离完全天黑只剩不到半个时辰。 “没事,择日不如撞日,先从最难的地方开始,韦百户不用上前。” 韦瑛笑笑,真就没跟上去。 胡桂扬来到门口,没看到办丧的迹象,举起手臂酝酿片刻,砰砰砸门,然后默默地等着,没有再敲。 良久之后,里面终于有个声音问:“哪位?” “西厂校尉胡桂扬,有事求见。”胡桂扬没提“公主”两字。 “哦。”里面的人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也没开门。 胡桂扬等了一会,回头向韦瑛笑道:“估计是去找人了。” 韦瑛点点头,表示自己再不过问。 又过许久,院门终于打开,走出一名宫装老妇,满脸怒容,上下打量来者。 胡桂扬笑着拱手,正要开口,老妇劈头盖脸地斥道:“反了,真是反了,天子脚下,连点规矩也没有了?公主再怎么着也是陛下的妹子……” “你误会了,我不是……” “呸。”老妇根本不给来者说话的机会,唾星飞溅,比高手的兵器更具杀伤力,胡桂扬不得不后退避让,想张嘴却等不到机会。 “西厂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家公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什么是稀厂、稠厂,我们这里也不施粥。想见公主,拿宫里的谕旨,没有谕旨,就是当权的相爷也进不得这门。” 老妇声称不知西厂,却知道汪直,“汪直一个小屁孩子,才得宠几天,就敢派人来辱迫公主,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连太子也得给他磕头?告诉你吧,老婆子今年四十七,无儿无女,除了公主生无可恋,别说你一个校尉,就是你家主人亲自登门,我这条老命也赔得起!” 老妇斗志高昂,污言秽语越说越多,而且花样百出,汪直来了也得甘拜下风。 足足一刻钟之后,老妇全无疲态,大概是觉得无趣,突然闭嘴,转身回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胡桂扬一句完整话没说出来,抬手抹下脸,转身向韦瑛笑道:“老太婆精神头儿真足,公主有这样的人做依靠,想必不会受欺负。” “嘿,能欺负公主的还就是身边人……咳,走吧,这条路不通,但也不至于因此就放弃查案。” “当然,这点困难算什么,我都不好意思向厂公提起。走吧,咱们明天再来。” 韦瑛愣了一会,胡桂扬向小巷外面走去,他急忙追上,“还来?你挨骂上瘾吗?老太婆虽然是个泼妇,但是话有道理,你想见公主,必须得到宫里的谕旨。” “不要谕旨,那样太正式,对公主不利,对咱们也不利。” “主要是对你不利。”韦瑛提醒道,不想与胡桂扬捆绑得太紧。 其他人牵马等在巷外,早听到老妇的骂声,心中暗笑,纷纷扭过头去,在意的不是胡桂扬,而是百户韦瑛。 胡桂扬上马,望向小巷里面,“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太婆总有骂累的时候,以后我上午来拜访。” 韦瑛摇头,再不相劝,其他人更不会多嘴,心里都更觉得可笑。 “接下来呢?”韦瑛问道,好奇胡桂扬还能怎么查案。 “双线并进,楼驸马这边的路暂时不通,咱们去查童丰,还来得及去趟乌鹊胡同吗?” “来得及出城,来不及回城,乌鹊胡同那边的人我都审过了,你想知道什么?” “童丰是被谁杀死的?” “哈,这个我可不知道。” “据说童丰变成异人之后,能够御女,是真的吗?” “呃……咱们回去再说吧。”韦瑛实在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谈论这种事。 “好吧,先回赵宅,明天再去乌鹊胡同。” 胡桂扬一马当先,韦瑛向手下人轻轻摇头,迄今为止,他还没看到这名校尉有什么独特的查案手段,反而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花大娘子准备好了晚餐,足够十几人享用,就连韦瑛也赞不绝口。 韦瑛留宿赵宅客房,向胡桂扬道:“咱们如今同乘一条船,总得坦诚相待,胡校尉想怎么查案都可以,但是一定要带上我,就算是深更半夜,你也可以将我从床上拽起来。没别的,兄弟先在这里谢你了,千万别让我在厂公面前难堪。乌鹊胡同的情况,咱们明天细谈。” “放心,跟我的人最后都立功了。”胡桂扬大言不惭,好像他才是百户,而对方是名校尉。 韦瑛倒不在乎,含笑点头,等胡桂扬出屋他才明白过来,“他说‘最后’立功是什么意思?” 一同吃饭的另一名校尉回道:“我认得袁茂,他跟过胡校尉一阵,的确是到‘最后’才立功,期间的千辛万苦,啧啧,不说也罢。不过袁茂那时候只是平民,百户大人应该没事。” 韦瑛干笑两声,毫不觉得“百户”这个职位对胡桂扬会有影响。 卧房里,热水都已备好,胡桂扬洗脸之后还能泡脚,花小哥儿人很勤快,就是嘴碎,生性好奇,什么都问,尤其关注锦衣卫的方方面面。 胡桂扬回答几条,苦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是锦衣校尉,但是不受待见,总共没去过衙门几次,认识的人少得可怜,内幕一概不知,连俸禄去哪领都不知道。” 胡桂扬原本靠在椅子上,这时坐直,抬手一拍脑门,“对啊,为什么我一直没领到俸禄呢?每次都要从西厂要钱!” 花小哥哈哈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官儿,连俸禄都不关心,等我袭职,第一件事就是弄明白俸禄有多少、在哪领取。” 花大娘子正好进屋,斥道:“你都当仆人了,还袭什么职?人家百户、千户才叫袭职,你老子就是个兵,你以后也是兵,不是上战场卖命,就是给权贵当苦力,还不赚钱。明年我花钱给你脱籍,以后种地、经商都比当兵强,实在不行,就当一辈子小厮吧。” “我不当一辈小厮,胡校尉是亲戚我才过来帮忙的,不算仆人,不影响以后子承父业,我要进卫所打仗立功,然后当锦衣卫百户、千户,让我儿子袭职。” 花大娘子哈哈大笑,花小哥大为恼怒,摔门走了。 “这孩子十几岁了也没个正经,得时常敲打一下。”花大娘子解释道。 胡桂扬点点头,他对此没有意见,只是觉得不该在自己面前训子。 “我来跟你说件正事。”花大娘子扯只凳子过来,坐在胡桂扬对面。 胡桂扬坐端正了,“宅里的事情都由你做主,钱随便花,不够我再从西厂要,应该有一年的俸禄还没给我呢。” “钱够,我是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三十九已经成亲,你什么时候娶妻?” 胡桂扬一愣,他去敲公主的门,别人觉得古怪,如今面对花大娘子的询问,他觉得这才是更加古怪的人,“呃……等等吧,最近事情多,我还没有这个打算。” 花大娘子摇头,“别人像你这个岁数,孩子都会走路了,想当初我出嫁的时候才十几岁,咱们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确切岁数,你花大哥不到二十岁,他是个短命鬼,在这世上走一遭,好像就是为了让我给他生个儿子……” 胡桂扬借机转移话题,“对了,义父当年怎么惹着你了?连娘家都不回一趟。” “惹着我?他惹到所有义女。”花大娘子双眉倒竖,“赵瑛……算了,他养我一场,叫一声义父吧。义父不公平,把你们四十个男孩当亲儿子,却将我们几十个女孩儿当包袱,就希望早点嫁出去,也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今天指定丈夫,明天就让女儿出门,跟卖人一样。” “听说义父给每个女儿的嫁妆都不少。” “嘿,怎么不提他要的彩礼呢?比嫁妆更多,花家为了娶我,欠了一屁股债,还得我用嫁妆偿还。”花大娘子一提起往事,仍然无法释怀,“义母是好人,每个女儿出嫁她都哭得不行,想多留些日子,义父却不同意,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收养我们呢?后来我的日子能过好一点,也是因为义母暗中接济,可惜她过世得早,没享到我们这些女儿的好处。” 说起来义母,花大娘子伤感不已。 胡桂扬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义父的脾气……确实有点古怪。” “所以才养出四十个古怪的义子,他一死,就只剩下两个,三十九连姓都改了,就算不改,他也不认我这个姐姐,你呢?认还是不认?” “认。”胡桂扬马上应道,隐约觉得孙二叔推荐花大娘子就是要教训他这个晚辈,“但是……我现在真的无意成亲。” 花大娘子眉头一皱,“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五六十岁吗?” “呵呵,没那么晚,再等个半年一载吧,起码让我忙完手头上的公务。” “嘿,你根本没将我当姐姐,只当成给你做饭、收拾屋子的佣妇吧。” “当然不是。”胡桂扬突发奇想,“明天一早,你跟我去拜见公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