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广兴掌柜
牛掌柜四五十岁,神情阴郁而暴躁,大概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情绪,他总是微微低头斜眼看人,飞快地扫一眼,立刻垂下目光,似乎在强忍怒火,不用开口,单是站在那里,就已经令人生厌。 他一点也不像是能给太监做事的人。 “我已经交待过了,没有一点隐瞒,几位大人当时都在场。”牛掌柜冷淡地说,盯着韦瑛,好像自己遭到不公正对待。 韦瑛笑道:“东西两厂都同意由胡校尉全权负责调查此案,所以他要再问一遍。” 牛掌柜的目光终于转向胡桂扬,不客气地道:“他只是一名校尉。” “汪厂公信任胡校尉,东厂对此没有意见。”韦瑛退后一步,表示自己只是旁听,无意参与交谈。 牛掌柜露出明显的意外神情。 胡桂扬坐下,指向对面,笑道:“请坐。” 牛掌柜慢慢坐下,“我记得你,你就是那天混进店铺的校尉。” “没错,就是我,上司认为我混得不错,所以指派我来查案。” 牛掌柜笑了一声,向店内的几名伙计喝道:“傻站着干嘛?眼里没点活儿吗?” 伙计们急忙走开。 店面很大,堆满了包裹与木箱,剩下的地方只够摆一张桌子和几只凳子,留出一条窄路通往后院。 胡桂扬来过一次,当时没有仔细观察,这时左右看了看,觉得货物摆放得很是杂乱,不像经营已久的老店。 “那天晚上……”牛掌柜开口讲述。 胡桂扬打断他,笑道:“不用急着说那晚的场景,咱们随便聊聊。” 牛掌柜又看一眼韦瑛,语气依然冷淡,“聊什么?” “箱包里都是药材吗?” 牛掌柜微微一愣,还没有锦衣卫关注这种小事,“呃……有一些,还有辽东运来的毛皮,再过一两月药材会更多一些。” “这些东西很值钱吧?” “当然,手里没有几万两银子周转,根本开不起这样的买卖。”牛掌柜有些得意,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大包,“看见没,里面是几十张上好毛皮,在我这里开价一千两,裁制成衣以后,价格翻倍还不止。” “嘿,这一包货能在城里买所宅子了。” “那是。”牛掌柜越发得意,“辽东来的商人一个比一个奸诈,从猎户手里收获的时候,拼命压价,到了京城能翻价几十倍。生意难做啊,手里没钱,拿不到货,总算拿到手,又担心卖不出好价。白天防贼防虫,夜里防水防火,辛苦一年,计算下来进项也不过万八千两,还得四处打点,最后无非剩下本钱。唉,难啊。” “好在你们有满壶春,足够贴补。” 牛掌柜脸色一变,再次看一眼韦瑛,得意之情全都消失,“满壶春我们只是代卖,收入再多也与我们无关。” 牛掌柜轻捋垂胸胡须,据说它们是假的,胡桂扬真担心他会不小心揪下来一绺。 “什么人是买主?” “乌鹊胡同各家铺子都从我这里进货。” “还有呢?” “没有了,来我这里买药的都是熟客,陌生人我们不卖。” “如果某位客人喜欢,委托其它铺子过来买几粒呢?” “这种事情或许会有,我管不着。” “但是你知道哪家铺子买药比别家多?” “我……你问这些干嘛?跟童丰遇害一点关系没有。” “闲聊嘛。”胡桂扬笑道,“我很好奇,有没有这样的铺子,从你这里正常进货,然后高价卖给其他人,就像你说过的那些辽东奸商?” 牛掌柜发了一会呆,“从我这里能够正常进货,干嘛从别家高价买药?” “难说,可能是买主不愿意在这里留下痕迹。请你告诉我,究竟有没有进货数量不同寻常的铺子。” “有。”牛掌柜不太情愿地说,“有家惠兴铺隔三岔五进几十粒药,比谁家都多,可是他家生意却一般,没见到比别家更好。反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不会多问。” “惠兴铺?陪楼驸马过夜的翁郁郁,事后不就转到这家惠兴铺吗?” “对,就是他家。” “楼驸马出事之后,谁把你找过去的?”胡桂扬的问题趁机转向死者。 “楼驸马……”牛掌柜又一次看向韦瑛,“这件事也归他管?” 韦瑛点下头。 牛掌柜重新打量胡桂扬,“翁郁郁的哥哥找我,说妹妹那里有客人吃药出事,让我去看看。我从后门进去,发现人已经死了,我查出那是驸马楼耀显,不想被牵扯进去,于是让翁郁郁的掌柜将尸体送走。” “翁郁郁有哥哥?” “是她干爹翁紫华的儿子,大家叫他嗡嗡虫。就是这样,楼驸马的死与我一点关系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他来乌鹊胡同,是从荷包里的公文认出来的。东厂、西厂仔细查过……” “我相信你没有问题。”胡桂扬安慰道,其实心里对任何说法都没有做出判断,“楼驸马之前尝过满壶春,是从哪得到的?” “不知道啊。”牛掌柜两手一摊,“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多吃,楼驸马拿满壶春当常见的药丸子,一粒接一粒。要我说,他这是自己作死。” 楼耀显虽顶着驸马之名,出身却很一般,也不掌握实权,牛掌柜敢于评判两句。 胡桂扬笑笑,“说说童丰吧,我听说他成为异人之后再振雄风,是真的吗?” “再振雄风……呸,谁说的?根本没有这种事。胡校尉,你不用拐弯抹角,这些事情我对东厂、西厂的大人都说过,对你也不会隐瞒。童丰来广兴铺投奔的不是我,是他舅舅杨少璞,见的姑娘是他干妹妹杨彩仙……” “等等,妹妹是干的,舅舅呢?” “舅舅是亲的,杨彩仙是杨少璞的干女儿,与童丰兄妹相称。” “有点乱,乌鹊胡同的姑娘是不是特别爱认干爹啊?” “差不多都有,有人认的不止一位。” “呵呵,有意思。童丰遇刺的时候……” “杨彩仙不在,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她当晚有客人。” “两人说过什么?” “这个你得问杨彩仙,他们兄妹经常见面,聊些家长里短,别问我,我当时不在场。” “但是你对东西两厂声称当晚的刺客是一名或者两名年轻女子。” “是杨少璞看到的,那里夜里他来找童丰说事……” “说什么事?” 牛掌柜眉头微皱,觉得这位校尉有些古怪,尽爱打听无关紧要的小事,“他赌钱输了,来找外甥借钱,他经常这样,不是一次两次了。” “嗯,请继续说。” “杨少璞从后门进院,刚一开门……” “他有这里的钥匙?” 频繁遭到打断,牛掌柜略显不满,“杨少璞在这里帮我做事,当然有钥匙。” 胡桂扬笑了一下。 “刚推门进来,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一名白衣女子,很年轻,容貌极美,比胡同里的七仙女还美……” “那不是半夜吗?他能看得清?” “有月光嘛。”牛掌柜声音里带有明显的怒气,“我把杨少璞叫来,你直接问他好了。” “不急,待会再找他,还是请牛掌柜先说。” 牛掌柜缓和语气,“他看到一名白衣女子站在院里,还冲他一笑,随后平地飞起,越过屋顶不见了,他吓坏了,抬头望去,隐约看到外面似乎还有一名女子,也是白衣。他觉得奇怪,急忙去找外甥,结果看到的是尸体。就是他大喊大叫,招来不少外人。” 胡桂扬暂时没什么可问的,想了一会,笑道:“牛杂儿不是你的本名吧?” 牛掌柜立刻变脸,腾地起身,“胡桂扬,你……” “抱歉,这个名字说不得吗?没人告诉我。” 牛掌柜嘴角抽搐几下,“那是一群无聊家伙给我起的绰号,嘲笑我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我离开很久了,他们追到这里散布谣言,我当然知道父亲是谁,但也用不着时时挂在嘴上,是不是?” “没错,得罪了,请牛掌柜帮我请杨少璞。” 牛掌柜气犹未平,踢了一下凳子,大步向后院走去。 等他出门,韦瑛小声道:“牛掌柜是梁内侍的亲外甥,你不该……算了,反正你也不在乎。” 胡桂扬笑道:“这里太监的亲戚还真不少。” “我也是。”韦瑛提醒道。 “呵呵,别多想,让我猜一下,这位杨少璞跟牛掌柜一样,也是没把儿但是不进宫的人。” 韦瑛稍稍睁大眼睛,“胡校尉猜得真准……” 一名干瘦的老者从后院踅进来,一进屋就向每个人点头哈腰,一脸的谄媚,他没有粘假胡子,下巴光光。 牛掌柜跟在后面,推了一下,“这就是杨少璞。”又向老者道:“这位是西厂的胡校尉,问什么你答什么。” “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杨少璞再次向胡桂扬鞠躬。 胡桂扬看着杨少璞,良久方道:“你看到的女子大概多大年纪?” “没看清楚,感觉应该很年轻,十几岁吧,肯定不到二十。” “手里有兵器吗?” “也没看清楚,腰间好像有剑。” “她冲你笑过?” “对,就那么一笑。”杨少璞试图模仿一下,神情变得古怪。 胡桂扬站起身,转向韦瑛,“他在撒谎,我要将他带回西厂拷问。” 韦瑛一愣,杨少璞大骇,扑通跪下,颤声道:“饶命啊,校尉大人,我说实话。” 韦瑛又愣住了,对面的胡桂扬向他露出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