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烫手
(感谢读者“低熵体”的飘红打赏。) 三位连名字都没介绍过的异人,接连死在石桂大面前。 “太子丹有机匣,但他不用天机术杀人,只是炫耀,左手机匣里飞出一柄小剑,在半空中悬浮,向周围的阉丐显示他有‘仙术’。他用另一只手杀人,握着一柄长剑。他让异人先出几招尽情显露本事,然后左边刺一剑,右边刺一剑,转身刺一剑,剑剑必中。” 石桂大讲述得极为平淡,神色却无法保持镇定,他被吓坏了,一次死里逃生,又让他变回当初的三十九郎。 “你的胡子呢?”胡桂扬听了半天,最后提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石桂大最了解他,一点也不意外,抬手摸摸嘴唇上方,“为了假扮阉丐,把胡子刮掉了。” “又不用你动手抓人,只是监视一下而已,你就将胡子刮掉?” “监视还在其次,我必须身先士卒,如果只是等在后方,那跟留在京城的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你是个好官儿。”胡桂扬笑道。 胡桂扬半夜溜出赵宅,就在前几晚见到李刑天的屋子里,与石桂大会面。 两人对面而坐,桌上点着一截小小的蜡烛。 石桂大微微一笑,“我不是好官儿,只是一心想要荣华富贵的官儿。” “对西厂来说,这就是好官儿。你接着说,太子丹三剑杀死三名异人,然后呢?” “长剑刺中咽喉,与杀死童丰等人的手法一样。”石桂大神情又暗淡下去,“四面八方的窝棚里跑出几百名阉丐,奔向太子丹,又喊又跳,像是在过节。有人推我,有人向我吐唾沫,我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心里只想一件事:在劫在难,我将留下一名遗腹子。” “几个月了?”胡桂扬关心的事情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三个月,刚刚显怀。”石桂大停顿一会,“太子丹叫住所有人,对他们说‘我是神仙太子,能让人死,也能让人生。朝廷派来武功高深的异人走狗,以为能够将我生擒活捉,我杀之。这人是凡人走狗,以为必死,我活之。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我有这个本事。’就是这样,刺客饶我一命,因为我是一名被吓坏的凡人。” “然后你就走了?” “是被几名阉丐抬出去的,他们将我扔在官道上,嘲笑我,推搡我,还有人拉我入伙,说跟着他们日后能够飞黄腾达。” 胡桂扬笑道:“他们亲眼目睹太子丹杀死三名‘朝廷走狗’,却还盼望着飞黄腾达,他们要跟随太子丹造反吗?” “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 “霍总管呢?跟你一块回来了?” 石桂大神情微变,嘴角不由自主抽搐一下,“他的脑袋跟我一块回来。” “小棍子的父亲杀死的?” “嗯,我看他站都站不起来,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也不知道他跟霍双德有什么深仇大恨。” “大概是从前交情好,霍总管飞黄腾达之后却不肯眷顾旧人吧。” 石桂大神情又是一变,显得有些尴尬,“或许吧。” “哈哈,你想什么呢,咱俩从前的交情一般,你跟大哥、五哥他们关系更好。” 石桂大笑了笑,“他们将人头塞到我怀里,让我捧着离开。我不敢扔下,一开始只能步行,后来跑得快些,几里地之后才将人头扔掉,入夜之后找到存放马匹的地方,立刻骑马回来,连同去的校尉都没招呼。” “‘身先士卒’的将军,逃跑也比别人快。”胡桂扬管不住自己的嘴,虽然无意嘲讽,在外人听来,每个字都像针刺一样。 石桂大只能又笑一下,“我惹下大麻烦了。” “不至于吧,进入陷阱又不是你的错,霍双德得到消息,他相信小棍子父子二人,责任应该由他担负。抛弃同行校尉这一举动,大概是个麻烦。” 石桂大摇头,“事情比这复杂。你应该记得,东厂负责抓捕异人,只有你这里的异人他们暂时不碰。” “对啊,为什么抓人的活儿落到你头上了?” “消息通过杨少璞辗转传到霍总管那里,他想立功,不愿将消息让与东厂,我也想立功,所以一块鼓动厂公争取此项任务。”石桂大重重地叹息一声,“我真笨,杨少璞在广兴铺做事,什么秘密也瞒不住,东厂必然已经知晓此事,但他们假装不知,故意按兵不动——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动作太快,现在想来,东厂已经猜到那是一处陷阱。” “东厂怎么猜到的?” 石桂大沉默一会,因为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重点。 “我见过太子丹,东厂的左预应该也见过。” “你认识这个叫张慨的异人?” “没准连你也见过。” “我?” “太子丹去过郧阳。” “异人都去过郧阳,而且参与吸丹。要说曾在人群中瞥过一眼,倒有可能,但是对张慨和太子丹这两个名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跟厂公一块从京城去往郧阳,是留在知府衙门里的随从之一。” “西园的随从?” “西园?” “住在西园里的那个人。” 石桂大摇头,“不是,他服侍另一个人,住在离西园不远的一处小跨院里。” “那我没见过。” “我见过两次,都是迎面,当时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 “小跨院里住着什么人?” “不知道,我当时被厂公派去守卫城墙,后来又被叫去训话,因此碰见过太子丹两次……” “他是太监?” “奇怪之处就在这里,他不是太监,地位比一般随从高得多,有一回我听厂公称他‘张公子’,对他比较客气。” “厂公认识他?这就更奇怪了,消息里已经指明太子丹的原名是张慨,厂公肯定看到了,为什么还会派你们去抓人呢?” 石桂大又叹一声,“这就是我说的大麻烦,这一路上,我越想越怕,原以为是我与霍双德争取来的立功机会,没想到……” “是厂公送你们两个进虎口。” “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厂公忘记了张慨这个名字……” 胡桂扬盯着石桂大,“如果你抱着这样的希望,就不该来找我,应该直接回西厂,向厂公说个明白。” 石桂大不得不抛掉最后一点希望,“厂公此举必有目的,可他连亲信霍双德也派去……我想不透他的目的是什么,只是让手下送死吗?我俩并没有得罪过他啊,就算得罪,报复我们的方法多得是,用不着……” 石桂大一个劲儿的叹息,他的靠山只有汪直,一旦靠山不稳,他立刻走投无路,不得不向从前的三六哥求助。 “我妻腹中的孩子才三个月,等他出生的时候大概看不到父亲……” 胡桂扬摆摆手,“对我就别来这一套了,我自己的麻烦不比你少,没工夫替你出头。” “可你在查刺客案,刺客就是太子丹。” “这才像话,多想我的案子,少想你的麻烦,我才可能帮到你。” 石桂大嘿嘿两声,“三六哥还跟从前一样。” “不一样,叫我胡校尉。” “胡校尉,我应该……你打算怎么查案?刺客明明就是厂公认识的人,很可能还是一位皇亲国戚,所以才能留在知府衙门里当随从。” “咱们都不知道服侍的人是谁?” “可能是西园带去的某位宠信之人。”石桂大即使在这种时候也不敢说“宠妃”二字,“不对,太子丹不是太监,只能服侍某位不方便露面的官员,而且是高官。” 胡桂扬喃喃道:“张慨、张慨,这可能是个真名字,居然自称‘太子丹’,胆子可真不小。厂公认识他,却同意你们去抓人,而且是活捉,不允许你们杀死他。” “对。” “这个小混蛋,有刺客的消息居然瞒着我。” 石桂大惊恐地回头望一眼,生怕被人听到。 “行了,你给我提供一条重要线索,谢谢。” 石桂大要的不是一句“谢谢”,更无意提供线索,“我该怎么办?” “你要听我的建议?” “我悄悄回京,不见厂公,先见胡校尉,就为听你一句话,希望你能给我指条明路。” 胡桂扬也叹息一声,“想来想去,你最初抱有的希望最合理。” “嗯?” “厂公将张慨忘了,同意你们抓人只是要破案,别无它意,要求活捉是因为要口供,查查背后有无指使者。” “这么简单?” “你不想逃亡,不想舍弃到手的一切,就必须相信厂公,立刻去西厂,候见厂公,不见不走。” 石桂大咬牙想了一会,“也只能如此,可我抛掉诸多同僚……” “那是一个陷阱,同行者当中很可能有人出卖你们,你不得不防。” 石桂大点点头,神情更加沮丧,“如果我一去不回,请胡校尉看在当年的些微情分上,照料一下石家妻儿。”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是儿子?” 石桂大终于露出一丝怒容,胡桂扬笑道:“还是你自己照料妻儿吧,我这人太懒,又爱得罪人,朝不保夕,会连累别人。” “可是……” “你不是认识许多江湖人吗?” “对。” “江湖人最痛恨异人,你放出话去,追杀太子丹张慨,活捉赏银若干、杀死赏银若干,不愿领赏者可以入锦衣卫。” “啊?” “傻瓜,事情闹大你才有活路。” 石桂大并不笨,可是一时心急,许多事情想不明白,被胡桂扬一言点醒,终于恍然大悟,拱手道:“胡校尉救我一命,这份恩情……” “等我抓到刺客,恩情就算还了。” “再有任何线索,我一定最先通知你。”刺客已不再简单地是一名异人,石桂大巴不得将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 两人分手,胡桂扬回到赵宅,前院的人都在睡觉,谁也没发现他的去而复还。 “袁茂或许知道张慨是谁。”胡桂扬躺在床上,小声自语,无论刺客牵连到谁,无论案子里藏着什么阴谋,他都不在乎,心里反而觉得踏实。 高官、权贵对他来说不过是另一群无需当真的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