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一章 四寸光阴落人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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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被第四寸的剑光贯穿,那张哭泣悲怆的脸孔也变成了愤怒,它眯起的眼中不再是蔑视众生的笑意,而是欲把剑轻笙挫骨扬灰的怒火。 忽有黑云起天角,渐成巨人,其长数十丈,掉臂阔步行水上,掠舟而西,一舟皆惊魇。 漆黑的巨人自雨水中出现,踏着让天地都为之震颤的步伐,古老的舟船承载着众生的恐惧,虚假的传人们被消灭了又汇聚过来,追随者这尊漆黑的巨人。 那没有五官的脸孔在扭曲变化,最深邃的黑渊中,诞生了扭曲狰狞的苍白之目与口。 它的身上,分出了八道恶影,模样俱都不同,虽然比这尊巨人稍微渺小一些,但亦是庞大无比,压盖尘世人间。 冥冥之中,似有声音响彻,那并非是醉花天子。 ‘此为八魇梦魔.......’ 鬼雨开口了,这低沉到如耳中呓语,让人疯狂的声音,必然是他的没有错了。 剑轻笙静静听着,南乡子的身躯颤抖,而下一刻,那只手就抚上了她的耳垂,紧紧的压住。 “不要听。” 南乡子沉默,抿着嘴唇,但却睁开了眼睛,倔强的看着前方的八尊怪物。 剑轻笙看向那八道恶影,此时虚幻之物,已变作真实。 那如云雾一般,双手似狼勾之物,唤作寐魇。云间之中,来去无影,甲辰夏秋,无孔不入。 那如驼背老翁,双手垂落似猿猴,唤作鬼魇。皂荚末刀,圭吹鼻中,众生不寤,能起死人。 那如中年壮汉,双手臂饶黑龙炎,唤作醒魇。梦中见我,恶火烧身,惊而水灭,缠绕不绝。 那如花甲老妪,双手似白林枯骨,唤作禁魇。擒人鸣宫,竹筒为索,穿人魂魄,杀身断神。 那如稻草假人,双手密麻当百草,唤作诅魇。世庙无时,上法变迁,诅魇怨望,大逆杀人。 那如龙角公侯,双手得长袍而舞,唤作病魇。病树前头,万木归春,愁海苦江,命似残阳。 那如坎山樵夫,双手拎着残破斧,唤作沙魇。今日说圣,也无工夫,浑浑噩噩,死无葬所。 那如阴世女魅,双手握血泣红霞,唤作魔魇。恶鬼追梦,魂无居所,极欲乐土,永世沉沦。 八魇梦魔,算上这漆黑巨人,如是遇上了梦中的鬼国龙庭,正是“大帝”一怒,派遣无数兵将,神道仙客,妖尊恶影,跨万水千天,浩浩泱泱,俱都前来截杀剑轻笙! 那种如遇到天敌一般的感觉涌上心中,这九道恶影,如是鬼雨专门针对嫁梦之法所创造的恶道,凡梦中诸客,无物以降! “这就是......嫁梦最惧怕的东西?” 剑轻笙知道,在过去,李辟尘第一次得到嫁梦的时候,武炎青的笔记上就已经写过,此法最惧梦魇与夜惊,但梦魇就是噩梦,夜惊则是说半夜突然惊醒,无缘无故,这在许多人间中被视为不祥之兆,更有一种说法是有邪物侵体。 对于鬼,诸世人间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毕竟艄公巡视诸天冥海,除非是大愿未曾了却的魂魄与真灵,否则,只是为了害人而害人的厉鬼,根本不可能有出手的机会,一旦出手,立刻就被幽冥发现,紧跟着杀不了几个人,立刻就会被擒下,捉回冥海去。 世中凡人皆不知道幽冥为海,只道是一块无边大土。 夜惊,这个东西,无论是谁也难以相信居然是头怪物,并且最克嫁梦的东西,居然就是嫁梦本身所衍化出来的。 窥心多者,必遭心魔之厄。 剑轻笙再一次想到了这句话,同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东西,那就是曾经在无垠龙海中,所遇到的,那相周流蜕下的人皮中,梦幻观法,见到了名为境魔的东西。 完全由疯狂所构筑,心魔之中的心魔,名为境魔。 鬼雨或许就是遇到了境魔,被逼迫疯狂,堕入梦幻之中,如今成为夜惊之怪,更是操纵着这八魇梦魔。 嫁梦并非无敌,知此太上之法者,莫过太上! 前代的太上针对自己的法开创出了恶道,能够让太上之法都感到惧怕,鬼雨可以说惊艳了一段岁月,他说自己在梦中找到了无上法,比嫁梦更加强大,或许并没有说错。 如果八魇梦魔,黑天巨人能够将当世的太上传人杀死,那么嫁梦是不是就会被永远困在梦中,遭到八魇梦魔分食? 剑轻笙在这一刻脑中灵光频现,以一推万,不由得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八魇梦魔,黑天巨人,分食嫁梦,由此鬼雨便可以彻底掌握梦中一切之世? 太上八十一化,嫁梦会最先灭去? 古往今来都没有这种事情,连太上杀法都办不到,鬼雨居然做到了? 黑天巨人站立前方,它超然于八魇之外,但也可以称呼为第九魇,身为“惊魇”。 所谓惊之一字,正是惊起之意,他一尊神圣可以惊起八尊魇魔,为诸魇之主宰,是鬼雨在梦世之中的化身。 眠无醒,活死人,灵魄亡,拘魂鬼,神前血,生死逆,浑噩命,沉沦乡。 这是梦中最惧怕的八种情况,亦是八魇的化身与代名词。 “好啊,好!” 剑轻笙手中南乡剑震动起来。 “看看是你们吃了我,还是我把你们杀的片甲不留!” 此时这八尊梦魇动了,化作八片黑天席卷而来,那寐魇一马当先,化为黑风黑雨,黑云黑雾,向着天丧剑就缠绕而去。 剑神虚影眼中杀光暴起,天丧剑出,撕裂寐魇,这东西惨叫一声,虽然是梦幻化成,但在三世春秋所造化的天丧剑前,单枪匹马,无异于找死! 但是一魇不成,八魇齐齐动手,那场景顿时就不一样了。 况且天丧一剑撕裂了寐魇,但却无法杀死它,于是那些惨叫似乎变成了嘲笑。 它本就是噩梦的化身。 黑色的火焰挥舞,如万蛇千剑般的稻草鸣颤,枯骨白手自四面八方升起,苦海愁龙咆哮而来,一柄恶刀和一柄黑斧自左右劈天而至。 八魇中,有七魇齐出。 天丧与南乡上荡起的红尘被压住,一切都黯淡无光。 剑吟起。 “都给我滚!” 剑轻笙怒目,身后剑神挥剑,南乡与天丧同时舞起,七魇恶术与三世春秋撞击,剑吟与惨叫连成一片! 天丧裂穹,剑神虚影披着残袍碎甲,根本无视七大梦魇,直向着那黑天巨人杀去! 一剑贯穿霄汉,黑天巨人身前,第八位的魔魇显化,红色的云霞与靡靡之声回荡起来。 她那狰狞的脸孔与天穹上的鬼雨之面一模一样,但是那妙曼的身躯绝对是世间的尤物。 天魔女,用这三个字来形容,是半点也无错的。 将军庙,美人影,英雄冢,半世白骨流离癫,沉沦沉沦永不醒。 “天丧连出,再是风流的英雄也该歇息了,你还留下几分力呢?” 天魔女咯咯的笑,她居然开口了,其余七魇都不曾说话,唯她在出声。 绯红的烟压住了一切,大日也沉沦下去。 她出手了,构筑了一片靡靡梦境。 黑天巨人的阴影投射下来,绯色的梦幻包裹了一切。 剑轻笙感觉到有人在撕扯自己的衣衫,猛然转臂架剑,头颅一摆,手中寒光一横,却是压在了南乡子的脖颈上。 寒光冰冷,但女儿的心中却是火热且躁动。 此时这姑娘,双颊酡红一片,梦眼迷离,酥声耳语,低着脑袋,死死的抿着唇齿,却是在抵抗着什么诱惑。 然而天魔女的声音无处不在,轻轻的笑,引诱着她在堕落的边缘越陷越深。 南乡子的手颤抖着,抚上了剑轻笙的脸。 “南乡子,良宵即刻,不知来日是生是死,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不若你便从了他,岂不是大好么?所以,你又在抗拒什么呢?” “剑轻笙,你为英豪,然而美人入怀却不懂珍惜,佳人如水,你却把剑光横在她的脖颈上,当真不知道风流月华,你再看看她,那眼中秋水春华,当真是惹人怜爱的紧呢。” 仿佛是在蹿唆人的邪火,天魔女笑的越发狰狞,而南乡子的目光越发迷离,她已经坚持不住,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剑轻笙的身上,一只手死死的搂着腰,另外一只在眼前男人得面颊上摸索,睫毛轻抖,她的声音喘息,颤抖不已。 剑上的寒光已经无法阻挡她,姑娘此时已经彻底落入梦魇的法中,剑轻笙漠然的抬起头来。 黑天夜魇,天魔女的笑已经狰狞到难以言说,扭曲着,苍白的口中吐出深邃,黑色的烟。 如果没有法子,只能斩杀南乡子? 但若以人间之剑斩人间,自己到头来又为的是什么呢? 天丧,亦是南乡。 与天阿不同,天丧是纯粹的,为了人间而斩出的一剑。 为了人间。 南乡,天丧。 “你就是天丧,少了南乡,天丧剑便失去了人间汇来的光。” “光不可黯淡,天地终会迎来破晓,正如虞渊与汤谷,永远不会单独存在。” 剑轻笙突然闭目,把额头贴在了南乡子的眉心上。 眉心对眉心。 “你是南乡,亦为天丧,你最懂我,我亦知你。” 绯红的气息蔓延到四面八方,黑色的魇气亦带着黑雨铺满玄黄。 天魔女在笑,八魇都在笑。 虚假传人们也在笑。 鬼雨亦在笑。 人间终究还是输给了梦魇。 无人能战胜梦中最原初的恐惧。 醉花天子不行,剑轻笙更不行。 天魔女向前走来,似乎要收取胜利的果实。 剑轻笙没有转头,但手臂把那柄红剑突然抬起,摇摇指向天魔女。 “若是再向前一步,我拼着天丧废去也要杀了你。” 剑轻笙开口,冰冷无情。 天魔女呵呵的笑:“最终还是舍弃了人间吗?” “看来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在蔑视,更是嘲笑,这是梦魇的大胜。 剑轻笙手中剑吟已起。 风雨哀鸣。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剑轻笙的心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是本尊李辟尘的声音! 剑轻笙怔住。 这变故没有人能够解释,更无法预料。 就像是某种存在被激怒而显化出来了! 仿佛间,那一尊许久不见,或者说自己从未真正见过的白发道人,就这么显化在眼前,眼中阴阳轮转,轻语此无上之言。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能悟之者,可传圣道。】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正是清静经突至! 不可思议,无可琢磨,毫无预兆! 无人可言,无人可知,这整个世上,如小月王知晓李辟尘的三圣但说不出清静二字,更不知道是此二字。 这天上天下,唯独两人真正说过清静之名。 一者是华山的老道。 一者是吞天的大圣。 如曾经过往,缘法已来。 剑轻笙愣住,随后仰头,又忽然冲着天魔女笑了一下。 “我是李辟尘元神施展太上嫁梦所造化出的第二灵性,借了鸿影剑的百年剑身,虽是凡铁却沾染整片红尘。” “如今月王借法,我是嫁梦,但却又不完全是嫁梦!天魔女,你永远不知道,你在面对谁。” “你死期已至!我是在告诉你,更是在告诉鬼雨!” “我不是李辟尘,我没有天阿,但是我有天丧,我有这柄剑,我怀中搂着的,是名为人间的南乡。” 剑轻笙另一只手把剑自南乡子的白皙脖颈上取开,遥遥指向天魔女。 声音空灵,如梦似醒,又在问着南乡。 “南乡剑起,我问你,你愿意与我重回红尘吗?” 南乡子闭着眼睛,轻轻喘息,咬着牙,却是在笑。 她呼喊出了生平从不曾有过的话,更是一直希冀的话。 “我愿意——!” 三个字,一世定。 她是自青尘坠入红尘的谪仙子,但这一生却从不曾有如此灵气。 ...... 我见过了莽莽的仙天,也走过了万古千年,风雪中窥见流月,看光阴汇于红剑,才知青雷世浅。 我一生沉沦苦难无眠,早忘记归巢的春燕,十里红妆满乡田,闻天丧吟在我前,方晓灵世心颜。 南乡远望,得遇良人,我愿……再落人间。 ...... 她醒了过来,破开了迷障,面上虽梨花带雨,却是开心的笑,抱着剑轻笙,握得更加的紧了,仿佛是,那世上再没有人能把她与眼前的人分开。 剑轻笙笑了起来,温润和煦,似千古前吹来的春风。 花开一瞬,玉老千年——! 三寸的光阴映照南乡,四寸的光阴玉满流煌。 赤红如血,如霞云烟,而第四寸的光阴在此时绽放出了无穷的威光! 当清静遇到无何有。 一朵桃花在天魔女的眉心绽放,同时还有撕破夜幕的昼光! 何等耀眼与辉煌? 她狰狞的笑容变化为无边的恐惧,黑色的夜魇之躯开始褪去,化作熊熊烈火而燃烧! “这是……这是什么——!” “太上,是太上之法!从没有见过的太上法——!” 声音从软腻的女子瞬间变化为沉闷惊恐的男子声。 她吓得几乎是魂飞魄散! 剑轻笙开口了,空灵且不可知,那些不可知的声音,在此刻化作了无尽的剑鸣,惊恐与惧怕,那本该是降临给旁人的恶语,此时却反过头来响彻在她的耳中! 这是那位最玄者,名为“无人可言”的蔑视! 你算什么? 变故惊天,更惊鬼雨! 旁边七魇猛然杀来,就连黑天巨人也隆隆而动,然而仅仅是一刹那,他们全部都被淹没在璀璨的光芒之中! 如海如天! 黑天如尘土般崩裂开,鬼雨发出了痛苦的嘶嚎,而同一时候,琉璃钟响彻,那声音空灵而浩大,青色火焰铺满乾坤,钟声不灭,正欲震碎这片恐惧铸成的牢笼。 这不仅是禁锢仙人的监牢,更是锁住了人间! 剑轻笙抬手,只看儒客舞起剑来! “城上斜阳画角哀,再无莲华旧池台;” “西陵风下玄江雨,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四寸的光阴把一切的有为之法尽数纳入南乡剑的剑尖之中,没有动用天丧,这一剑是由南乡递出! 惊鸿照影,桃芳满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