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五章 圣诞老人

    欧方。

    冰雪在门外呼啸。

    马琪紧张的坐在火堆边，一边努力吸收着火堆释放出的温暖来暖和身体，一边眼神压抑着紧张，手中握着铁锹，握的指节发白。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察觉马琪的紧张。

    但也并没有如灾难降临前一般玩着孩子之间的游戏，因为长久的饥饿总是让人没有精神，马琪和威利都蹲在火堆旁，几乎要睡着。

    忽然。

    “妈妈。”

    莎伦忽然看向马琪。

    “怎么了，莎伦。”

    “妈妈，今天是圣诞节哦。”莎伦神色中有些期待，“圣诞老人今晚会给我礼物吗？莎伦一直是个乖孩子。”

    “嗯，乖孩子会得到礼物的。”马琪笑了笑，声音复杂道：“莎伦要什么礼物？”

    这是孩子独有的天真，烂漫的孩子总是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

    这股烂漫的话语，让马琪心里有些温暖，但却也让马琪心里有些难受。

    “莎伦要一个布娃娃……”小女孩有些期待，她以前最喜欢各种各样的布娃娃。

    但。

    “咕噜噜~”

    肚子的抗议不适时的出现，莎伦小脸一红，捂着肚子，最后还是道：“不，还是……还是要一个大肉丸吧。”

    “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肉丸。”

    “嗯，能让自己和妈妈一起吃饱的大肉丸。”莎伦把双手抡了一圈，比划道：“这么大！”

    “而且最好是提前一点……我想和妈妈，和威利一起，今晚就吃……”

    马琪笑了笑：“好的，莎伦，圣诞老人会给你一个大肉丸的，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大肉丸。你先睡一会吧，睡醒了，圣诞老人就送来了。”

    “妈妈，今年我们为什么没有圣诞树？”莎伦忽然道。

    马琪不知该怎么回答。

    “还有彩灯，彩带……今年都没有……”

    “火鸡也没有，爸爸也没有了……”

    莎伦小声地说着，马琪不知该怎么安慰，许久之后想要说些什么，但莎伦已经低着头和威利靠在一起，打起了呼噜。

    她嘴角带着轻轻的微笑，似乎在梦中，她在张灯结彩的房间中，在圣诞树下拆着礼物，烤箱里还有香气喷喷的火鸡，爸爸和妈妈和叔叔阿姨们在开心的聊着一年的经历。

    马琪沉默了许久，缓缓起身，从角落拿出一团用作引火的破纸，选了几张灰红色的碎纸，在房间里贴上，最终在寒风凛冽的门外也贴上了巴掌大小的红色碎纸。

    红色，似乎在各个民族的文化中，都不约而同的代表着喜庆。

    这点装饰相比以前差了许多，作为曾经的都市丽人，圣诞节总是精心准备的，彩带，彩灯，圣诞树，都必须准备。但现在也只能简单贴点红色的碎纸了。

    马琪忽然想起，以前自己和老公一边说笑，一边在家里贴彩带的温馨。

    当然，现在还为了圣诞节而装饰，看起来有些愚蠢，因为多余且没有实际意义的动作会耗费更多的体力。

    但马琪觉得，或许正是这些看似多余的动作，这种看似多余的节日，才是一个民族文化的底蕴。

    才能让她短暂忘记凛冬的寒冷，让她有希望坚持下去，让她在寒冷与饥饿中感受温暖。

    门外，对门的邻居也在贴着一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碎纸，那长期存放、几乎褪色的灰红色碎纸几乎湮灭于风雪，但在这白茫茫的毫无生机的天地间却依旧有些刺眼，似乎给凛冬带来一丝生机，将喜庆渲染了冰雪。

    马琪和邻居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许久之后道：“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房间里有了一些红色，终于有了点节日的气氛，打破了长久面对洁白冰雪的压抑。

    马琪看了眼沉睡的女儿和威利，又看了眼房梁角落挂着的一块拇指大小的肉干。

    那是威利的父亲留给自己的，这在凛冬中是格外奢侈的食物。

    马琪也只有在孩子和自己实在需要油水的时候才煮一小块做一锅隐约有点肉味、飘着几粒油星的肉汤，一个多月下来，巴掌大小的肉块还剩下这点了。

    马琪叹了口气，起身拿下那块肉干，摸出一把小刀，准备如以前一样割下指甲尖大小的肉块。

    但看了看角落的那最后一点点面包，马琪忽然心里一横，干脆把整个拇指大小的肉干都奢侈的切成了片。

    马琪将肉块全部倒在架在火堆上的锅里，正要开门去装点冰雪，但忽然。

    “砰砰砰！”

    有人敲门。

    “谁！”

    马琪脸色顿时一紧。

    门外的风雪呼啸的声音太大，门外的人一开始并未听到马琪的询问，直到马琪再次重复道：“谁！”

    “咳咳……是我，迪伦！”门外的人语气有些低沉的回应道。

    “是迪伦叔叔！”被敲门声弄醒的莎伦开心的笑道：“妈妈，是迪伦叔叔！”

    威利也很开心。

    迪伦，是马琪斜对门的邻居，也是被罗里和马克等人抢劫了全部食物的那个单身男人。

    他因为自己一个人住，也因为父亲和母亲都在上一次战斗中牺牲。诸神盟会额外给迪伦发放口粮，这相当于是父母换来的抚恤金。

    所以在凛冬降临、交通阻断之前，迪伦就积累了很多的面包干。

    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住，食物相对宽裕不少，如果没有意外，足以让他度过这个凛冬。

    他是个不错的、乐于分享的人，莎伦和威利最喜欢去他那里串门，因为迪伦叔叔总是会大方的给他们一些面包干填肚子，然后笑意吟吟的看着他们玩耍，在冰雪的呼啸中给独居的房子带去难得的笑声和温馨。

    这也让马琪省下来不少食物，支撑到了现在。

    “妈妈，迪伦叔叔来了！”莎伦开心的笑道。

    如果放了以前，马琪也会很开心，因为迪伦每次过来，都会给莎伦和威利带上一些面包干。

    但马琪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她知道，迪伦的食物刚被洗劫一空。

    马琪隐约能猜到迪伦是要来干什么，甚至她有些害怕……在目睹了罗里和马克做的事之后，她意识到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到底有多么危险。

    “马琪，算我求求你，开开门。”

    “妈妈，快给迪伦叔叔开门呀。”

    马琪想要拒绝，但看着莎伦那亮晶晶的、天真无邪的眼眸，她不知如何解释，最终还是笑道：“好的，妈妈这就给迪伦叔叔开门。”

    她弯腰把装着肉块的锅藏在床下，随即拿起铁锹，缓缓打开了门。

    让她松了口气的是，迪伦并没有带着什么武器，眼眸也并不狠辣，依旧如往日一般和善。

    被打破了脑袋的迪伦，头上戴着简单包扎的破布，哆哆嗦嗦的站在寒风中。

    眼见马琪开门，迪伦的眼神有些感激。

    但当看到马琪手中握着的铁锹，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砰！”

    呼啸的寒风把身后的门关上，马琪看着迪伦，低声道：“怎么了？”

    “咳咳，马琪，圣诞快乐。”迪伦眼眸低垂，脸上带着有些乞求的笑容，筹措了许久之后，才艰难开口道：“马琪，我们是朋友，对吧。”

    马琪没有回答。

    “马琪，我的食物被抢走了……咳咳，那该死的罗里和马克……他们完全没给我留一点……他们以前甚至来我家吃过我父母做的饭！”

    “马琪，能不能借给我一些食物。”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马琪，见马琪不回答，沉声道：“我一定会还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还，但我一定会还的。”

    “我只是不想在圣诞节这天饿肚子，咳咳，毕竟这是圣诞节……”

    “我知道你带着两个孩子很不容易，但，但我之前也送了你和莎伦很多食物……要不是真的没办法，我也不想来求你，他们都拒绝我了……”

    “马琪，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我不需要太多，一点点就够，让我今晚不挨饿就行，我不会再来问你要的……这毕竟是圣诞节啊，感恩节，我们以前在这一天都会分享美食的。咳咳咳。”

    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因为疾病而苍白的脸带着有些羞愧的红色，但还是小心翼翼的看着马琪。

    看着这个善良的人，马琪眼神纠结，但最终还是压低声音道：“抱歉，我家里也没有食物。”

    她在床下藏着一锅细碎的肉干。

    她储存的面包干，省着来吃的话，还能坚持两三天。

    但她并不想拿出来，因为两个孩子还需要食物，那两三天的面包干，其实也就几片了而已。

    她自己还不知道那两三天坚持过去之后，自己该去哪里弄食物！

    迪伦低下脑袋，没有说话。

    马琪心中有些愧疚，想要改口邀请迪伦进去一起吃一顿圣诞晚宴——在西方，圣诞节是一个邀请亲人和朋友一同享受大餐，享受美味的节日。

    但马琪还是忍住了，她不敢看迪伦，只是道：“对不起，迪伦……”

    “我知道了，没事。”迪伦苦笑了一下，眼神并无悲伤，只是暗淡道：“谢谢你愿意给我开门，打扰了，圣诞快乐。”

    他默默转身，在呼啸的冰雪中缩着身子，一步一顿的艰难走向自己的房屋。

    马琪打开了房门，重新回到了有些昏暗的房间。

    “妈妈，迪伦叔叔呢？他来做什么？”莎伦期待的看着门外，“是不是来给我们送面包干的。”

    马琪语气复杂的说道：“嗯，是。不过妈妈没要，因为我们不能一直问别人要。迪伦叔叔也需要食物的。”

    “唔……嗯，就像妈妈教我的，圣诞节也是感恩节，我们要学会感恩。”莎伦点点头，随即道：“迪伦叔叔是帮过我们的好人。”

    “嗯，这是感恩节，我们要学会感恩，学会分享……”马琪内心愈发复杂，但还是一边弯腰从床下拿起铁锅，架在火堆上，一边道：“莎伦，你再睡会，等到睡醒就会有吃的了，会有肉汤。”

    “那有大肉丸吗？”

    马琪苦涩一笑：“有的。”

    莎伦睁着眼睛，看着比以往更多的肉末咽了口唾沫，但还是道：“不，莎伦不睡，莎伦要等着肉汤，等着大肉丸……”

    噼啪的火堆旁，她还是睡着了。

    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的开了，不多的、被风干变色的肉末在翻滚，散发着氤氲的肉香，这让马琪长久吃着干硬面包、没有味道的嘴巴分泌唾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多久没吃肉汤了？

    上次吃肉汤，似乎还是在很久之前了。

    在这凛冬降临的时代，一点点的肉味都是那么珍贵，虽然马琪每次都是把珍贵的肉末给两个孩子，自己只喝一小碗带着油星的肉汤，但肉汤的味道依旧让她无法忘记。

    “大肉丸……”莎伦或许是在睡梦中闻到了味道，在睡梦中流出了口水，嘀嘀咕咕着。

    “唉。”马琪揉了揉眉，她不知道去哪弄大肉丸……不过有肉汤的话，莎伦应该也不会太难受了。

    马琪的思维有些飘散，她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张灯结彩的房屋，温暖的壁炉，挂着袜子的圣诞树。

    自己和父母朋友享受美食，那时她总会做一只塞满了土豆、洋葱的火鸡，那是她祖母教给她的手艺，总能赢得众人的夸奖。

    而她的老公则会拿出珍藏的红酒，和朋友们一边说笑，一边品尝着美酒。

    莎伦则是被全家宠爱的小公主，穿着崭新的好看衣服，总是赖床的她会在第二天早早从床上跳起来，拿起挂在床头的袜子，开心的拆着礼物。

    “一个大肉丸……”马琪无奈的笑了笑，在那时候，谁会在意一个肉丸？

    那时候，肉才两三磅一斤。

    她的老公每天都要吃三块牛排，而且必须是上好的牛排，最好能配上红酒，当然，有时候也是啤酒。

    马琪作为在化妆品公司工作的都市丽人，会特意控制着肉类摄取，喜欢吃那些难以下咽的粗粮面包。

    莎伦那时也根本不会要一个肉丸，她的衣服都是几十磅，她的礼物都是各种做工精美、价格昂贵的布娃娃。

    但现在……

    马琪愁眉苦思今晚这圣诞节该怎么过，莎伦想要大肉丸怎么解决，在火堆的噼啪声和寒风的呼啸中几乎要睡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过圣诞节，在父母的微笑中拆礼物的画面。

    但就在此时，她莫名心悸。

    与此同时。

    “砰，砰……”

    门外传来两声沉闷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马琪心神瞬间紧绷，她缓缓拿起铁锹，靠在门边。

    但许久也没有其余的声音，只有寒风的呼啸。

    顶着呼啸的寒风，马琪小心地一点点打开门。

    雪地上倒着两个人。

    因为穿的干草填充的衣服太厚，马琪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她小心翼翼的将两个人缓缓翻过来，这才发现。

    那几乎结起冰霜的面容，赫然是自己的父母！

    “爸，妈？”

    马琪不敢置信的低呼一声，连忙努力把父母拖进房子里。

    “呼，呼，呼。”

    也幸亏两个原本微胖的老人如今骨瘦如柴，马琪甚至能隔着衣服摸到肋骨，这才能拖进来。

    但即便如此，马琪本就因为长久饥饿而虚弱的身体还是几乎要散了架，她蹲在地上大口喘息了一会儿，有些心疼的从锅里舀了点肉汤，送到两个老人嘴里。

    “爸，妈。”

    “醒醒……”

    马琪摇晃着两个老人，干瘦的身躯有了肉汤的滋润，冰冷的身子被温暖的火堆渐渐温暖，两个老人先后睁开了眼。

    “姥爷，姥姥，你们是来跟我们一起吃圣诞大餐的吗？我刚对圣诞老人许愿，要一个大肉丸，等圣诞老人送来了，我们一起吃啊！”被吵醒的莎伦开心的看着两个老人。

    因为见到父母而高兴的马琪，脸上笑容一僵。

    来吃饭的？

    这……

    马琪有些为难，自己也想留下父母吃饭，但食物实在不多，可自己又不好婉言送走父母。

    好在两个老人知道马琪的情况，摆摆手，老太太拍着莎伦和威利，哄着两个孩子再睡一会，老人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火堆。

    “爸，你们怎么……”马琪紧张道。

    老人摆摆手。

    直到莎伦和威利再次睡着了——饥饿的小孩子，总是很容易睡着。

    老人才咳嗽一声。

    “食物，三天前，被抢走了……咳咳，该死的强盗，畜生……那小兔崽子还是我老朋友的孙子，我完全没有防备，家里是有刀子的……”老头儿低声的咳嗽着，断断续续的说道。

    马琪眉头微皱，但还是道：“我给你拿一些。”

    “不，不用，我，我知道你不容易，两个孩子……”老头儿看了眼角落筐里的几片面包，咽了口唾沫，强行转开视线，虚弱道：“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我们，也不是来问你要食物的。”

    “那你是来？”马琪一愣。

    老头儿却忽然看着马琪，虚弱的他急促喘息道：“你救我干什么！你救我们干什么！”

    竟是有些愤怒！

    马琪一愣：“什么？”

    “呼，呼，呼，我，我是给……给你和莎伦送圣诞礼物的。”老头儿太过虚弱，稍微激动就已经气喘不已，大口喘息了几口，平复了一下心情和呼吸，和老太互相对视一眼，有气无力道：“圣诞礼物……感恩节，圣诞老人会给孩子送礼物……”

    马琪知道这个传统，她还是孩子的时候，爸妈每年都会给自己买圣诞礼物，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挂在床头的袜子里。

    当然，那时候她总以为是圣诞老人送的。

    但此时马琪却完全不明白了，皱眉道：“什么圣诞礼物，我都这么大了，早就知道圣诞老人就是爸妈你们……”

    “大肉丸……”火光下，老头儿明灭不定的面庞有些可怕，他看着熟睡的莎伦，轻声道：“刚才莎伦不是说，想吃大肉丸吗？”

    “你的食物也不多了……你也很久没吃肉了吧。”

    “放心，圣诞老人，马上就要给你们送来了。”

    “什么？”马琪心里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我们这就走，”老头儿语气平静的看着门外，“半小时后，你再开门。”

    “你把门口的……肉，找个没人的地方，拆开，别让莎伦看到。一定要藏好，藏在雪里盖好了，别被人偷走，吃的时候要剁碎了，不然会吓到莎伦，还有，内脏多煮煮，不然会有异味，肉要煮熟了再吃，不然有病菌，吃了可能会生病，血也不要浪费，可以用肠子裹住煮熟，我听说大夏有这个吃法，肠子里面应该没多少残渣了，但还是好好清洗一下，如果受不了那个味道，可以撕掉肠膜……”

    老人絮絮叨叨的，像是教导年幼的女儿，又像是出门远行的父母不放心的叮嘱。

    马琪仿佛明白了什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爸？”

    “呵呵，怎么也能拆出几十斤的肉，虽然应该都是瘦肉，不过应该够你和两个小家伙坚持很久。”

    “这是……圣诞老人给你的，最后的圣诞礼物了。”

    “女儿，圣诞快乐。”

    眼眶深深凹陷、皮肤干薄血管凸出的老人露出了笑容，恰如马琪记忆中那壮实的父亲看着自己开心的拆礼物时一般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