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网络没有被遗忘的权利
男朋友突然提出要来接自己下班，林允儿本来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眼下的她却只觉得心慌。 情侣俩结束通话之后，她仍然伫立原地，刚想习惯性地抬起手啃指甲，注意力便回转过来，拿起手机又看了看时间，这才抿着嘴转身回了派出所里面。 见林允儿回来，节目组的VJ也没多嘴询问，只是继续尽职尽责地做他的工作。 又过了一会儿，弘一派出所的警员们就看到昨天才露过面的金主编风尘仆仆地从大门外面跑进来。 韩正午看了一眼被金主编拉去墙角说话的英利，很体贴地叫上林允儿，两个人借着散步的名头暂时躲了出去。 当然，她们也并未走多远，结伴坐在路边的一条长椅上面，各自看着行人们来往。 气氛略微安静，也略微尴尬。 “对了，我有件事一直想问来着。” “什么？” “韩部长您当初为什么会放弃当记者？” 林允儿这话问得相当直白，导致韩正午直盯着她看。 然而没等俩人多说几句，身后的方向就有人招呼韩正午。 那是金主编的声音。 这位刚才还在派出所里教训下属的年轻主编不知为何也跑了出来。 林允儿和韩正午对视，韩正午便先行起身，走过去和金主编低声讲起话。 被单独留下的林允儿则好奇地望着他们那边。 几分钟后，她发现金主编好像也微微抬头向她望来。 半身靠着椅背的林允儿轻轻眨眼，没有露怯，保持一贯亲切作风地微笑挥手，打了个招呼。 对方的反应看上去有点迟钝，远远地冲她低了低头，算是表示回礼，仪态却显得郑重许多。 等到韩正午回来坐下后，林允儿就直接发问说：“怎么了？成记者那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新的问题倒是没有，但是我们商量了一下你之前做的事情。”韩正午自顾自拿出了手机。 “我之前做的事情？”林允儿的思维不慢，马上就有所领会地问，“你们俩不会是背着我讲我坏话了吧？” “恰恰相反，金主编他托我向你表达谢意。” 这回答倒是稍微出乎了林允儿的意料。 她瞅着韩正午的侧脸，故意开玩笑说：“只是这样？这种感谢方式也太敷衍了吧？好歹我和我男朋友都出了大力气。” “没错。”韩正午意外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这样的感谢太没诚意了。”她终于转过头来看向林允儿，“所以我跟他商量了一下，我们打算做一些之前就该做的事情。” “嗯？什么？”林允儿一下子没跟上她的节奏。 韩正午扬起手，展示出了手机屏幕显示的内容。特意调亮的屏光在昏暗的天色之下乍看颇为晃眼，但文字和图像都很清晰明了。 林允儿看了几眼，目光就不由夹带上几分吃惊的意味，投向拿着手机的韩正午。 “这还是刚出炉的报道。”韩正午收回手，低下头去继续操作着。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击，似乎正在和哪些人进行交流，“我之前好像忘了跟你介绍吧？英利她在的那家公司因为娱乐版块还挺出名的缘故，所以平时的流量还不错，再加上Unicon的推送，或许效率没有你这位大明星亲自发一条SNS动态那么高，但今天晚上这篇报道应该也能登上实时热搜的前几名。” 林允儿还处于诧然的状态，下意识就问：“你在做什么？” “嗯？我正在给公司的人发消息，让他们抓紧安排推送。” “不是……”林允儿抬起手，张着嘴滞了滞，方才重新问了一遍，“我是说，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这回韩正午听懂了她的意思，忽然也学着林允儿的样子，饶有兴致地含笑眨眼说：“我正在做你威胁了曺盛祐但实际没做的那件事啊。今天之后，明天早上起来，国内成千上万的人就会知道这位财阀子弟的很多事迹了。” “你们就不怕这样会让曺盛祐干脆重新提起告诉吗？”林允儿收紧了眉头，有些难以理解地问。 “不会。”韩正午却平静地摇摇头，“其实你之前的想法有一点很对。对付像曺盛祐这样的人，大众的目光越是聚集在他身上，他就越是不敢有所动作，哪怕从规则上来说，他起诉和希望处罚英利的理由都很正当。” “那他、那他要是先咽下这口气，等风头过了，再回头来报复怎么办？” “那就让他来呗。”韩正午的唇角又不易见地勾起了些许弧度，“让他把矛头对准我和金主编。” 听到韩正午补充的话后，林允儿的头脑就蓦然醒悟一般。她一时间不再作声地注视着韩正午。 她总算明白韩正午先前话里所说的“感谢”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明知道已经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为什么做这种事也许有悖自身的职业原则，金主编和韩正午依然选择了放出那篇所谓的曝料报道。 “我突然更不高兴了。”林允儿蹙着眉说，“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之前做错了事，现在让你们来帮我收尾一样。” “如果真要说，你确实是做错了一些事。”韩正午收起手机，“这样的事情，其实交给我们来做更合适。你自己作为人气顶级的艺人，居然做出这种很可能不利于自己事业前途的冲动行为，难道这不是做错了事情吗？” “这么说，我现在还得反过来感谢你们了？” “这倒不必。我也说了，我们其实是做了一些我们本来就该做的事情而已。” 韩正午淡然的口吻很让人有种磨牙的冲动。 林允儿懒得与她争执，想了想，思绪较为混乱地挑了个题外话说：“报道怎么那么快就写完了？” “其实昨天回去以后，金主编就在整理材料了。刚才之所以会迟到，也是因为他先在公司处理了这件事才赶过来。”韩正午又说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所以你也没必要真觉得抱歉，即便没有你的事情，我们今天也不会坐视不管。” 林允儿又心情异样地蹙了蹙眉。她迟疑地问：“那……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你们真的没问题吗？” “金主编那边我不太清楚，不过看他准备这么充足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Unicon呢？” 提到这一点，韩正午就突兀地转换话题，回到了两人最初的那段对话：“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会放弃当记者这件事，转而进入门户网站公司工作？理由很简单。” “什么理由？”林允儿瞥了她两眼，倒也愿意配合地顺着话头往下讲。 “我当记者越久，我就越是发现，人们的忘性太大了，很多事情都有了被遗忘的余地。网络则不同，在网上，任何事情都没有被忘记的权利。而门户网站，特别是那一个个排在实时榜单上面的关键词，正是控制这种权利的钥匙之一。所以说，我选择了进入Unicon。因为我希望，当我想要一件事能够不被遗忘的时候，人们能够如我所愿。” 得到当事人亲口解惑的林允儿并没有第一时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一语不发地盯住了说出这番话的韩正午，也不清楚是诧异于她的发言，还是被她眼神之中透发出来的那股奇怪的气势给隐隐震慑住了。 过了几秒，林允儿才语气古怪地开口说：“你应该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点像是电影里面那种富有野心的反派吧？” “有野心又有什么不可以？” 韩正午向上举手地伸了个懒腰，舒展体态不错的身材。 “我本来就在想着等理查德退下去之后，把他屁股底下的社长位子抢到手里。这样我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那些事。” 林允儿眉眼间的神色愈发怪异。 “诺娃，你知道你这两天最让我满意的地方是什么吗？那就是你今天威胁曺盛祐的方式。抛开你本来的身份不提，懂得借助舆论，这是一个新闻媒体人最应该学会、也是最基本的能力。” 听了韩正午的话，林允儿忍不住呛声说：“哪怕明知道对方是无辜的？你之前不也说曺盛祐在这件事里是被害者吗？那些传闻一旦公开，不管他有没有做过都只会遭受最坏的结果。” “我很奇怪，究竟是谁给你的错觉，认为我是那种富有正义感的记者？”韩正午站起身来，回头看她，“比起刻板的原则，我其实也是个私心很重的人。比如说，我觉得曺盛祐是个坏人，所以即便对他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心里也一点都不感到抱歉。” 林允儿怔住，不光是因为韩正午说的话，也是因为她从韩正午的话里听出了些熟悉感来。 “因为觉得对方是个坏人”，类似的言论前不久也从她口中说出过。 “哦？你家的南瓜车又来接你了。” 韩正午再度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林允儿的注意力，引得她连忙抬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