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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武别驾冲锋陷阵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十四日,辰时三刻。

    文佳皇帝的大将军,天宝大将童天宝,率步兵四千、骑兵五十,进入婺州兰溪县,于三河戍乡遭遇官军。官军严阵以待,两翼在东西,中军在正南。偷袭计划失败,全军退走不现实,唯有强攻硬碰硬。

    童天宝今年三十岁,不同于普通江南男子,生的五大三粗、膘肥体壮。胯下黑风马,腰挂铁横刀,身穿明光铠,头戴虎皮冠。仔细观察唐军阵型,弩手在前,弓手在后,若集团冲锋,必伤亡惨重。

    缓缓仰起头,看辕门高旗杆,“武”字军旗异常刺眼。脚步声响,褴褛探子来报:“禀大将军,对方是婺州民团,数量五千左右。敌将是...武康,官拜婺州别驾,兼任录事参军事,他是咱们...”

    童天宝摆手,知之甚详细:睦州雉山县武家村人,和女皇陛下同乡,圣教头号儿劲敌。今年十九岁,正五品高官,文武全才,年少有为。长兄童文宝,长嫂童黄氏,未出世侄子,都死在他手里...此仇不报枉为人!

    女皇缴获他的黑风马,送给本将当坐骑;本将摘他项上人头,送给女皇当板凳。松开紧咬的牙关,向亲兵发号施令:“火龙、火虎、火彪、火豹四营,依次冲击地阵,必须冲破长弓地,本将要武康项上人头。”

    亲兵应诺,十几息后,整齐口号,响彻军阵:太上圣徒,玄女下凡,神方仙术,降临人间。火凤信徒,雨露均沾,身有宝甲,刀剑不沾。力有万钧,蹈海摧山,文佳盛世,流芳万年,龙虎彪豹,诛杀赃官...

    口号挺响,也挺押韵,武康嗤之以鼻。这打油诗,是某落第书生手笔,他没实力当官,就造反当官。可惜,打仗不是朗诵比赛,要靠真刀真枪真实力,口号再响也没用。

    略微思量片刻,为稳定军心,还是传令箭,先比谁的嗓门大。狄仁杰客串领唱,官军合唱团呐喊:大唐必胜,叛军必亡,婺州师雄,武公威武...

    咆哮比赛持续四分钟,叛军落入下风,貌似不服气,首先发起冲锋。隆隆鼓声响,火龙军旗在前,五百步兵随后,挤入宽敞官道,踩踏两边稻田,嗷嗷着冲过来。

    狄仁杰建议,在稻田里洒水,延缓敌方速度,为弓队争取时间。武康依言施令,租借兰溪水桶,四千兵卒站排,玩水桶接龙游戏。从四里外的兰溪河,传递水桶浇灌稻田,可乐坏了地主人。

    本就是水田,再用水浇灌,变的泥泞无比,叛军跑不几步,鞋沾厚厚淤泥。也不敢脱鞋,因为地没耕,满是坚硬稻茬,能把脚扎破。是以策略奏效,叛军推进如老妪。

    武康发号施令,弓箭手准备。三百弓箭手站六排,右手长弓垂落,左手取箭壶长箭,箭尾认弓弦。武康骑斗骢马,靠队伍右前方,狄仁杰、于洪志伴左右;楚神客、秀才站左前方,也骑高头大马,全神贯注盯前方。

    婺州折冲尚在扬州,导致民团弓箭队,没有哨长指挥。武康认为,大规模步兵的克星,就是远程弓箭队。实在不忍弃用,和于洪志、狄仁杰商议,与楚神客一起,充当指挥哨长。

    叛军进入最大射程,武康手持普通强弓,搭长箭瞄准天空。脑筋快速计算,根据目标距离,结合强弓力道,依据抛物线原理,调整发射角度。觉的大差不差,松开弓弦射出利箭,箭支画出抛物线,落在叛军中。

    效果非常完美,当即右手握拳,平伸右臂;左胳膊肘,捣右胳膊腕,形成锐角。根据试射角度,尽可能精准的,调整锐角角度。调整完毕,弓箭手也准备完毕,狄仁杰立刻指挥:“参照哨长弧度,弓箭手预备...三、二、一,射——”

    满天箭雨抛射,画无数抛物线,大部分落入冲锋队。哀嚎随之传来,造成可观杀伤。这就是哨长的使命,充当弓队眼睛,试射确定抛射角度,并传达给弓队。

    武康非常满意,完美胜任哨长,没带偏弓箭队。为应付陈寡妇造反,恶补冷兵器知识,终于明白弓队,正确的打开方式。对付小规模散兵,直射为主。

    对付大规模步兵、骑兵,必须进行抛射。很好理解,像现在情况,弓箭手站六排,直射不可能,后排会射死前排。再者说来,抛射是自上而下,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

    弓手是军中精英,选拔非常严格,臂力大手能稳,是基本条件。哨长是精英中的精英,由经验丰富的射手担任。考虑敌军推进速度,根据双方距离,不断的试射角度,传递给弓队。

    弓队按遵守哨长吩咐,尽量让大部分利箭,射在一块范围内,造成更大的杀伤。尸体横七竖八,火龙营死伤大半,依旧呶呶冲锋,很视死如归。童天宝面不改色,挥动手中令旗,火虎营发起冲锋。

    武康、楚神客履行使命,不断试射长箭,传递最佳抛射角度。弓手前三排,武康指挥;后三排,楚神客指挥。弓队有条不紊,重复机械动作:取箭搭弓,观察角度,拉开架势,听令发射。

    然而好景不长,叛军的箭也射过来,不如官军密集,也有不俗的杀伤。顷刻间,至少七名弓手,被流矢所伤,躺地上呻吟。后勤辅兵出动,抬简易担架,送去伤兵营救治。

    狄仁杰觉的,有必要提醒大佬:您是总指挥官,流矢不长眼;您穿深红绯袍,鹤立鸡群一般,很容易被集火。略微考虑,勒缰绳凑脑袋,打算低声耳语。

    哪知刚张嘴,肩膀被巨力猛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跌落马背。左脚踝被马镫扭伤,疼的直抽凉气。亲兵赶紧搀扶,狄仁杰有些懵,什么情况?您就是不乐意,等我把话说完,再推到也不迟呀!

    这位暴脾气上来,仰起头理论。嘴是张开了,依旧没崩出话,傻傻呆愣原地。大佬官帽转方向了,帽耳朵本来耷肩,此刻一个在脸前,一个在脑后。脸前的不断颤抖,脑后的插支箭,距离帽子不到三寸。

    于洪志最先回神,咆哮着让亲兵护驾。盾牌兵火速行动,举大盾牌竖马前,架起高高盾墙。

    视线完全被遮,如何做哨长?如何指挥弓队射击?武康登时暴喝:“别驾避箭,还有谁拼死作战?都给我闪开!”

    声如洪钟大吕,盾兵不敢违抗,撤牌立旁边。大佬淡定摘官帽,拔出帽耳长箭,在帽子铁圈上方,两处鬓角附近,用箭头刺小孔。

    放长箭于马背箭壶,从怀里拿两条红丝带,穿小洞打死结。戴上帽子,系丝带于下巴,活动酸痛的脖子。再取刚才那支箭,目测敌军距离,对着天空发射,履行哨长指责。

    狄仁杰终于回神,后背阵阵发寒,想起凶险,心有余悸。若非武大佬,焉有自己命在?感激的同时,亦心悦诚服:利箭贴脸而过,射官帽耳上,仍泰然自若。这份心胸,这份气度,不服都不行!

    想到这,狄仁杰重新上马,配合大佬工作。将士也被感动,士气瞬间暴涨,当官的不怕死,当兵的敢拼命。无不振臂高挥,山呼“武公威武”,海啸感染全军。

    武康内心澎湃,淡定都是装的,不得已而为之。要是惊慌失措,或者落荒而逃,士气槽铁定见底,这辈子别想发达。

    所幸节目效果好,既提军心士气,又获老狄感激。以狄老西儿的尿性,肯定铭记在心,成为坚实盟友。以后若媚姐弄我,他也能说句好话,求求情啥的。

    没过多久对方箭停,估计没了存货,所有人松口气。然冲锋还在继续,叛军好像不怕死,提各种武器,踩同伴尸体,发起一波又一波冲锋。约五十米宽度,每批箭雨落下,都会带走数十人命。

    好容易冲出射程,前排弩手等着,三段射击收割漏网之鱼。前面的人倒,后面的填上,如此前仆后继,不知“死”字怎么写。直到兵器入肉,才明白“刀剑不沾”是谎言。

    等到火彪营冲锋,恐惧气息滋生,他们压根没武器,却潮水般涌来。武康不禁皱眉,这是做什么?这就是陈硕真、宣扬的“幸福生活”?让士兵用肉体和生命,消耗官军的箭支?

    叛军如割韭菜,倒下一批再生一批,捡起同伴的武器,继续嗷嗷冲锋。气氛越发压抑,武康眉头拧成疙瘩,不安萦绕心头。明显感觉到,恐惧的气息,渐渐在军营弥漫。

    前排弩手感触最深,上弩速度越来越慢。第三拍站立的弩手,有个十来岁小兵,竟呆楞在原地。火长发现异常,上前就是两鞭,咬着牙训斥:“发什么楞?赶紧上弩发射。”

    感受身上剧痛,小兵如梦初醒,哆嗦取腰间箭,接连上膛失败。又挨两鞭子,终于完成了。哪知发射时手抖,射中旁边战友。战友哀嚎,小兵彻底崩溃,呶一嗓子丢弩,转身往队伍后跑:“他们是阴兵,我不打了...”

    刀锋架咽喉,小兵停脚步,脸上无血色,哆嗦抬起头。武康尽量温和,淡淡说道:“士兵,现在是战斗时刻,请回到岗位。若擅离职守,就是逃兵,会被砍头。”

    小兵哇的哭了:“我下去手,真不忍心再打了,请武公放过我...”

    武康摇头,淡淡说道:“你下不去手,他们冲上来,要咱的命。士兵,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岗位继续战斗!”

    “不!我不打...”

    鲜血喷溅而出,话语戛然而止。狄仁杰赶紧传令,辅兵抬来担架,把无头尸体,连同委屈绝望的脸,抬到后勤死亡地。

    武康横刀归鞘,疾言厉色咆哮:“胆敢妖言惑众者,他就是榜样。”

    官军寂静无声,恐惧依旧蔓延,小兵的死,没能带来好转。武康明显感觉,弓手齐射的箭雨,无论强度还是准度,与之前天壤之别。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阻止,否则阵脚必乱。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兵逃致全军溃。武康心惊胆战,必须当机立断,越久越不利。拿出刺史大印,交旁边狄仁杰,淡淡说道:“战局危机,本官需冲锋陷阵,我不在的时候,你来主持军务。”

    狄仁杰目瞪口呆,武康置若罔闻,提高嗓门咆哮:“弓箭手停止射击,弩手闪在两边,擂响所有战鼓。所有骑兵听令,随本官一同杀敌,冲!”

    话音落红影闪,斗骢撒腿狂奔,眨眼冲出阵外。于洪志大喊“骑兵冲锋”,拍马紧随其后。无数黑影冲出,马蹄震耳欲聋,烟尘呛鼻迷眼,鼓声震天动地,士兵山呼海啸,“武公威武”响彻云霄。

    狄仁杰终于回神,统帅亲自冲锋,这叫什么事啊?看着冲向敌阵的马队,气的呶呶直叫。叫声惊醒三曹参军、三个参军事,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老西儿直哎呦,冲同僚抱怨:“三位兄台、三位兄长,我刚才神志不清,你们为何不阻拦?”

    参军事低头,三曹参军撇嘴,咱大佬谁也拦不住。与老狄交好的魏定州,讪讪说道:“怀英你不知道,放眼整个婺州,能拦住武别驾的,只有崔刺史。若崔公不在,再没人能拦...好像还有一个。”

    老魏欲言又止,狄仁杰再次跳脚:“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倒是说啊!身为主帅带头冲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主持大局?咱们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威望,快说啊...”

    话语戛然而止,依稀想到某个人,探究眼神望过去。见三人面露怪异,狄仁杰哭笑不得,瞬间打定主意,招幕僚吩咐一番。

    强迫自己冷静,斟酌片刻发号施令:“弓箭手全部闪开,一营五营冲锋,三营攻左翼,四营攻右翼,二营断后。众将士,随我杀敌,冲啊!”

    一时全军出击,狄仁杰孤注一掷,也找到了最好时机。武别驾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在前,正是军心最高时,必须一鼓作气速战速决。

    神经紧绷的武康,不受噪音影响,此战许胜不许败。如果出现溃败:于公、影响平叛大局,失去同僚信任,队伍不好带,甚至丧失指挥资格;于私,一年多的谋划,毁于一旦,升任刺史美梦破灭,能活活郁闷死。

    如大获全胜,粉碎“叛军神助”鬼话,消除军队畏惧心理。同时打击陈硕真的声威,别说九天玄女,就是玉皇大帝下凡,小太爷照样弄死你。再者降低叛军拼劲、士气,让胜利天平倾斜官军。

    冲锋的叛军停下,被骇然气势吓住,显然吃过骑兵的亏,啥也不顾四下逃窜。然而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一时被箭雨射死,被战马撞死,被马蹄踩死,顷刻损失惨重。

    对面骑兵也冲锋,武康面露鄙夷,以五十抗三百,太把自己当回事!探手取箭壶长箭,两石强弓拉满月,瞄着敌方领队,全神贯注估算距离。

    耳边忽传破空声,利箭疾射飞出,猎物跌落马背。被抢生意了,武康很郁闷,不回头也知道,是楚神客干的。如此远的射程,又如此精准,只有三石弓能做到。

    无奈寻找其他目标,利箭破空响,一阵箭雨过去,十几骑兵纷纷落马。骑射是保安必修课,历经一年多苦练,耗费铜钱无数,效果很不错,武康很满意。没时间射第二箭,挂长弓于马背,拽横刀呐喊冲锋。

    童天宝嗷嗷直叫,暗骂自己轻敌。万万没想到,婺州官军,竟如此骁勇,与之前遭遇的,天壤之别啊!骑兵是宝贝,女皇只有三百,此次分我五十,已是天大荣宠。如果全部折在婺州,该如何交代,如何再做大将军?

    想到这,立刻命令亲兵,齐喊骑兵回家吃饭。然而,非但没效果,还充当猪队友。本来骑兵吃箭雨的亏,心中已然胆怯,现在士气更低。半路出家的大将军,缺乏基本军事常识,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调马转回阵不可能。

    骑兵冲锋,不需要用力砍,只需刀锋向前,死命握刀柄。马速快,惯性大,腰斩敌人,不在话下。终于冲撞一处,顿时人仰马翻。斗骢不愧是宝马,直接撞飞敌马,踩死滚地骑士。

    勒马分割,包围掩杀,也就十分钟,四十骑全军覆没。这也正常,马是唐朝兰博基尼,叛军多为普通百姓。除了投靠的府兵,官宦人家仆人,有几个能接触马?更别提马术训练!所以称不上骑兵,马上步兵都不算。

    敌骑覆灭,再无威胁,骑兵对步兵,绝对的虐菜。武康重整旗鼓,因全军出击而热血沸腾,举横刀高呼:“弟兄们,冲敌营,杀叛军,擒敌将,冲锋——”

    巨大冲击力,如狼入羊群,瞬间冲散叛军,撞死踩踏无数。武康暴走,横刀舞,带血箭。楚神客、秀才、钱顺和于洪志,如影随形的护卫。保安以他为中心,驱马快速靠拢。

    步兵团来到,双方短兵相接,厮杀震天大地颤抖。叛军本是普通百姓,叛乱时间才半月,战斗力相当低,单兵素质更不值一提。过去克州陷府,凭声威和拼劲,最重要的,是对手太无能。

    武康的婺州军,士气、拼劲不输叛军,且训练有素,饭饱睡足,以逸待劳,装备优势大,外加三百骑,很快占上风。不到两刻,叛军溃败,拥挤踩踏,甚至自相残杀。

    童天宝见大势已去,由亲兵护卫,调转马头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