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正典授命贤人
层台累榭的王庭,由着一个巨大的,呈倒金字塔的原生陆地残角托着。所谓原生陆地,就是按照规则自发演化的陆地。当初修筑王庭,女帝赫连瑄招手挖来一块极具生命活力的残角,做了这承载王庭的平台。 在王庭建筑群的规划上,亦是采用分层式结构,看上去错落有致。整体颜色介意白金色与明黄色,每隔着几栋建筑,就有不同色彩和构型的分割墙,避免看上去太过单调,同时也起到分区的作用。 王庭主建筑群分布在横贯前后左右的主大道“天神大道”上。天神大道两旁的建筑雕栏玉砌,正上方横挂飞阁流丹,不论是在构型还是构色上都如有天工。 王庭里的人群分布就比城区简单多了,基本上都是天神族的,少数其他种族的使节团或者身份尊贵的参观者。 扮演着异端巡查者,叶扶摇和兰采薇行走在天神大道上。 兰采薇嘀咕: “真是奢华啊……” 叶扶摇点头,“是的,这是王权的体现。” 兰采薇眉梢扬起,“我不明白,浊天下本身资源就匮乏,为何,还要在这种建筑上大兴土木,想来,这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吧。” 叶扶摇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头。 “你想得太简单了。要知道,在这种等级和规则森严的地方,王权就是唯一真理,是凌驾在一切事物之上的,必须要跟普通人有着显著差异。这样的差异越明显,越是不可跨越,阶级地位就越稳固,王权也就越神圣。” 兰采薇想不通,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对你我而言如此,但对于生活在浊天下的人不是。普通人,需要一个绝对有威严,绝对不可侵犯的统治者来保护他们,统治者地位越高,展现出来的能力越大,他们越有安全感。而作为统治者,则要被统治的人群守秩序,在规则高墙之内。这是浊天下复杂的环境所决定的,并不被我们的意识心态所影响。” 兰采薇拢了拢自己的长袖,嘟哝道: “我可不愿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叶扶摇哈哈一笑,“我也是。” 身为异端巡查者,他们拥有特权,能自由出入王庭的绝大多数地方。在这天神大道上,行人见他们也如同见到女帝,虽不至于跪地行礼,但也是避讳目光,生怕多瞧一眼,被视为不敬王权。 她们往前,顺着天神大道,逐步靠近王庭的第一层中心。 王庭共分为三层,每层五个区域,共十五个区域。女帝的行宫位于第二层的中心区域,而第三层的中心区域是举办最高级大殿的地方——升神台。 而她们的目标,正是升神台。 要去到升神台,先要在第一层中心区域搭乘升降台前往第二层。王庭外面盖着一层透明的禁制,只能走升降台才能去往更高层。 抵达第二层后,一眼就能看到位于第二层中心的女帝行宫。任何一个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的人,最先看到的都是这座庞大钩心斗角的宫殿。修筑在这种地方都是有讲究的,摆明了一个王权大于一切,作为天神族的子民,首先想到的都应该是伟大的女帝陛下。 这是一种统治手段。 登上第二层,叶扶摇就站在大道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高台之上的女帝行宫。 这座行宫并没有名字,但没有名字就是最好的名字。它不需要用名字来标榜独特性,女帝在哪儿,王权就在哪儿,不需要一座被赋予名字的宫殿来体现。 “师姐,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兰采薇问。 叶扶摇望起头,看着更高处的第三层。在神域,没有什么高于王权,硬要说的话,那就是象征着王权希冀的第三层的升神台,但那里本质上也代表着王权,毕竟其实王权希冀的体现。 “第三层,升神台。” 兰采薇跟着望起头,面色犯难,“第三层,我们能去吗,看上去不像是一般人能够抵达的地方。” 升神台是个祭坛,那里安放着为神域献身的天神族族人的尸身,同时也是整个天神族举办最高级大典的地方,比如登基仪式、超越仪式等等。虽说从建成起到现在,就只举办过一次登基仪式,女帝赫连瑄的登基。倒是那超越仪式几万年下来,倒是举办过几次。 所谓超越仪式,就是种族的升华仪式。天神族也是凭着这几次超越仪式,成为了浊天下的第一种族,不论是是从生命还是种族天赋的角度。 而这次,王庭又筹办了一次典礼,不是登基,毕竟女帝还在呢,也不是超越仪式,现在的浊天下并不具备让天神族再次超越的条件,得清天下才行。具体是个什么典礼,王庭还没往外说,外界只知道这几千上万年不用一次的升神台,这次又使起来了。 不论是什么,总得是声势浩大,该得是惊天动地的。 叶扶摇看着头顶穹盖一般的第三层平台,轻声说: “是啊,但得找个法子上去才行。” “上去作甚?” “你知道这次王庭筹办的是什么典礼吗?” “我肯定不知道啊,要知道问你干嘛。” 叶扶摇神秘一笑。笑得兰采薇缩了缩脑袋,觉着不像是什么好事情。 “登基仪式。” “登基?!”兰采薇已经,以神传音,“女帝死了,还是说要退位?” 叶扶摇嘴唇向里挤着,“不是。” “那是什么?” “这个词不能说,牵扯因果了,目前我的能力还没突变,不能覆盖因果,若是说着,指不定就被赫连瑄窥探到一二,当场给你我抹杀掉。你只需要知道,跟曲红绡有关就是了。” 一听到这个,兰采薇又振奋,又犯愁。振奋的是跟曲红绡相关,犯愁的是,到现在,她还是没想起来曲红绡到底是谁。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上去?” “等。” “等什么?” “据我观测,约莫再过十八个时辰,就是历史长河涌潮之时,依照这重要性,在这之前,升神台肯定会进行最后的核查准备,届时我们就混进核查队伍,去往升神台,然后嘛,就是之后的事了。” “历史长河涌潮之时?那是什么?” 叶扶摇正想解释,但看着兰采薇一脸“无知”的样子,觉着解释了她也未必懂,但又知道自己这个师妹,不给她找个说法安定一下,怕是又要在心里给自己记上一笔了。 她想了想,简单地说: “你可以当做是世界规则的防御机制。每隔一段时间,历史所映射出来的历史长河会进行一次清洗,冲刷掉里面的污秽,像意外跌入时间漩涡之人、闯入历史长河之人、干扰时间的神通术法等等,都是污秽。” 兰采薇又觉得头大。 “你老实说世界规则世界规则,这个世界是个什么东西啊,清天下和浊天下吗?” “当然不是。我指的世界是在规则云里,可以被观测和认知的一切事物的总和。” “规则云又是什么?” “这啊,就有的说了——” 兰采薇赶忙打断她,“算了,别说。” 叶扶摇嘻嘻一笑,畅快地吸了口气,然后说: “没事儿的,慢慢来,该知道的都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怎么也没办法。” “那现在就安心等吧。” 为了不被认为奇怪,她们还是勉为其难装作是异端巡查者的样子,一边在王庭第二层游荡巡视。这里本就不少异端巡查者,那自然是没人会多留意她们两个普普通通的家伙。 而从南庭裁雨楼回来的赫连瑄,刚进了帝宫,身边候事的宫殿监督领侍就赶着趟儿到她面前。 “陛下,各大族的使节团——” 赫连瑄步伐大开,径直走过: “不见。” “还有,上头的远征军战事情况僵持着,遣神院的提院大夫请求出征。” “拒了。” “嗻。” 监督领侍便退下了。 偌大的行宫,显得有些空荡,再是繁华,也只站着赫连瑄一个人。她站定片刻,环视这宫殿一圈,又朝着外面的道望去,神情目光倒是一点不变。稍后,她离开前殿,穿过净步园,进了自己的书房。 刚坐下,身旁就出现一股律动,如同有着无形的蒸气。 一则人影撇出来。头戴鲜红色的高冠,身披黑金长袍,袖口处涌着青黑色的光。 他微微躬身,声音如同午夜坟地的幽风。 “陛下,涌潮将至,该做牵引了。” 赫连瑄似没听到他这番话,另说: “灵相大人,孤常常想,清天下拥有着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资源,为何也不见得走高了,跳远了。瞥眼看去,也还是离着那条线远得很。第四天,当真是起不来半个人吗?一眼看去,能瞥见那条线的,也尽是从第二天第三天走来的人。” 灵相眼皮似乎被钳住了,抬不起来,永远耷拉着,显得无神且阴翳。 “陛下,这是时代所决定的。” “时代,什么是时代?时代又是谁决定的呢?” “陛下都不知道,臣自然是不知。”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啊,永远只知道时代,不知什么是时代。这第四天若也起不来半个人,也只是跟着第二三天一般,扎进洪流中,散掉。孤总是信不得清天下那帮人。” “陛下且行心头所向,莫问他人偏见。” 赫连瑄似嘲讽似调侃。 “呵呵,这不就是一意孤行了吗。” “纷乱的局势里,一意孤行,却比随风摇摆要好。” 赫连瑄微微闭上眼,半仰着上半身,上衣领子上的金丝边絮带垂向一边,轻轻摆动着。 “但总有些人,会逼着你随风摇摆。” “没有谁能左右陛下。” 赫连瑄没有说话,她像是睡着了一样。即便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都有着股无形的威严,从身上每一根发丝上透出来,仍旧是惹得旁边的灵相没法多看一眼。 他们那一代的人总说,陛下就是力量与威严的代表词。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往那儿一站,所有人就会觉得她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走过不知多少年,灵相这一代的人愈发少了,熬得住岁月的侵蚀,也受不了换了天的悲苦。 到现在,灵相也还是这么觉得。 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样子没变,性格或多或少变了些,但待在她身边那种安全感总是不会变的。 不论什么事,似乎只要陛下还在,就不用去担忧。 浊天下那轮昏黄的月亮矮矮地挂在天上,如同被黄沙蒙了光,稀薄无力,惹人困乏。 灵相看了一眼月亮,微微弓着身,缓而沉地说: “陛下,该做接引了。” 赫连瑄睁开眼,轻声说: “通知御城司,进入登基仪式倒计时。” “是,陛下。” 灵相低头,闭上眼,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与夜色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赫连瑄以神念向异端巡查者中的负责监管升神台的人下令,对升神台做最后的检查。 而她本人,则一步迈出,当即身临行宫正殿。 站在大殿最中央,她伸指一动,以她为中心,一圈接着一圈的光晕荡开。光晕快速地向四周散去,很快就盖住整座天玄城。 她站在这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最中间。 此刻,天玄城处处都被照亮了。所有人皆抬起头,仰望这星空下最光明的王庭。 无数道圆形光晕的诞生、激荡与销陨,开始绘画出一个神秘而复杂的图案。随着一束光从赫连瑄身上冲出来,与正上方的升神台相连,这个圆形光晕组成的图案停止变化,只是盘旋在天玄城上空,缓缓转动着。 肉眼所察觉不到的是,漫天的星辰之力,从极远之地,开始汇聚,然后朝着天玄城奔涌而来。 赫连瑄负手而立,目光清淡地看着浑浊的天空。 监督领侍从外面快步走进来。 “陛下,南庭宵鱼姑娘求见。” “让她进来。” 监督领侍应声出去,稍后不久,温早见走了进来。 她换了身衣裳,褪下了代表着在这浊天下代号“宵鱼”的红装,换上了代表着清天下“温早见”的衣裙。在被带来浊天下之前,她一直穿着这身,原因无他,只是曲红绡一句“好看”。 赫连瑄站在大殿的高台之上,面无表情看着温早见。她没有说话,等待着温早见说话。 温早见将自己长发束起,结成高高的马尾,整个人面貌看上去无比清爽。 她眼神凛然,神情坚定,如同即将上阵的战士。 “我愿意。” 她说着,咬着牙,切齿地说:“但你要记住,我不是在答应你,只是为了她。” 赫连瑄依旧面无表情,看着温早见几息后,呼道: “来人。” 监督领侍立马走进来,“陛下。” “通知典明司,立宵鱼姑娘为正典授命贤人。” “嗻。” 监督领侍领命后,退下。 赫连瑄举目看着温早见。 “我很欣赏你这毅然决然的劲头,但也看不起你这为爱溺亡的可悲心态。” 温早见凛目道: “不用你评判。” 赫连瑄转过身,大步离去。 “好好准备一下吧,温贤人。” 温早见目送赫连瑄消失在夜的尽头。刹那间,心头空落落的,不知是缺少了什么,望着大殿外面望去,见夜空浑浊,不见浩瀚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