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射天狼(七)
长安城中,李建成府邸内。 在徐乐与瓦岗军厮杀,以及随后的收容工作的这段时间,长安城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既包括战局也包括人事。 以李建成为例,他先是带兵急匆匆从潼关返回,随后又带兵前往河东平叛,紧接着就打了败仗。 好在他经历过几次挫折之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谙天高地厚的世家公子哥,将略上未见得有多少提高,但至少学会了谨慎和小心。 见势不好逃之夭夭的本事大为提高,两军交战发现势头不对立刻组织逃跑,手下军将也确实得力,至少撤退战打得中规中矩。 一场仗打下来虽然吃了亏,但总算没有伤到元气。 只是这一次的战败,似乎让李渊对他的容忍到了极限。 最终收回了自家长子兵权,把虎符帅印都交到了李世民手中。 李建成不可能在军前接受二弟指挥,只好狼狈地返回长安,和李元吉做一对难兄难弟。 他们两人本就亲厚,此番又都在同一个人手上吃了亏,走动的也就越发频繁。 此刻李元吉便在李建成面前手舞足蹈,诉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情形。 “那西秦霸王着实了得,听说他也会徐乐那个鸟阵。 三千骑兵如墙而进,一下子就让二郎乱了阵脚。 这还不算,薛举更是当先冲阵,举着马槊追杀二郎。 二郎别看平日里和军汉厮混一处耍枪弄棒,武艺就是那么回事。 真要是放对,我能让他两个!这等手段哪里抵得住人家西秦的霸王? 结果你猜怎么着? 几个不知死活的护卫全都被薛举挑了,听说他也挨了一槊。 只可惜那一槊是抽不是刺,否则的话当场就要了他的小命!大兄……大兄? 你怎么这么看我? 我说的绝对是真的,我手下门客就在军中看得真切,这是他舍了命送来的消息假不了。 只不过二郎退回柏璧之后就深沟高垒闭门不战,身边更是大批护卫保护不让人靠近,所以情形根本探不出来。 伤势到底如何,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够了!” 李建成对于李元吉素来宽和,言谈间有什么荒唐之处也不会加以批评,与其说是长兄,不如说更像慈父。 也是因为这一点,李元吉才和李建成亲近和李世民疏远。 但是今日他破天荒地沉了脸,大声呵斥着李元吉,让后者有些不知所措。 对于自己的兄长,李元吉还是恭敬的,并不敢像往常那样耍浑。 就那么看着兄长,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李建成面色阴沉:“你说得都是什么混账话!二郎是咱们的骨肉,战场关系着大唐存亡。 在你嘴里就成了儿戏? 倘若二郎有个好歹,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咱的一奶同胞死在外人手里,莫非咱们还要欢喜? 不管怎样,薛举胆敢打伤二郎,就是我李家的仇人。 日后此人落在我手,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再说如今什么情况你清楚,如果河东有失,咱们关中都危险。 江山没了,说什么都是虚妄!” “大兄别动气,我这不也是为了你着想?” 李元吉连忙陪笑说道:“你想想看,此番咱们都吃了败仗惹得阿爷震怒,还有个九妹煽风点火找咱的麻烦。 若是二郎真的打了胜仗,你我弟兄还有站的地方么? 当然,有阿爷关照,倒是不至于把咱们怎样,可是最多也就是当个富贵闲人,别的就别想了。 我是没关系,反正不管在哪,只要能让我吃喝游猎就行,别的怎么都没关系。 可是大兄你呢? 你可是咱李家嫡长,你就愿意把到手的东西让出去? 那可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建成打断了李元吉的话,虽然说这是自己府邸且是兄弟相谈的房间外人不得入。 可是豪门之中往往越是隐蔽所在越容易走漏消息,万一哪句话露出去,那可就是不测之祸。 尤其眼下是非常时期,自己两兄弟又是代罪之身,就更得谨慎一些。 李元吉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说过了头,连忙顺着李建成的话头说下去:“小弟是说,绝不能让二郎得胜而归。 说句难听话,他要是被薛举一槊打死,倒是省了咱们好大的力气……你先别瞪眼,听我说完的。 这天下的事情都是有规矩的,谁坏了规矩就要出大事。 现在要坏规矩的不是咱们,是他!我这也是为了维护规矩体面。 就算他不死,也不能让他真打赢了刘武周。 尤其如今徐乐也去做援兵,你想想看,他刚刚大破瓦岗名动天下,若是再让他战败刘武周,这天下还能装得下? 到时候他要是有了二心,只要振臂一呼,不知多少军汉都会站到他身边去。 真到了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我算看透了,这人就是个老虎,养着他迟早要吃了主人。” “那依你之见?” “大兄不是如今负责粮草度支?” “你这是什么混账主意? 裴叔不久前刚和我说过,这次如果有什么供应不及,阿爷那边怕是不会见容。 你还想用这手段,是怕我倒霉的不够? 到时候阿爷怪罪下来,谁承担得起?” 李元吉摇摇头:“他说他的,咱办咱们的。 你听我说,咱们这事要是不办,真让徐乐打了胜仗回来,兵权肯定是拿不回来了。 到时候二郎手握天下兵马,咱们拿什么和他抗衡。 就算你宅心仁厚,愿意一切按规矩办,他愿不愿意谁说的好? 到时候就怕要的不光是你的身家,连性命都保不住!” 李建成这次并没有呵斥李元吉,而是陷入思忖之中。 身为贵人子弟,他太清楚豪门内斗的残酷程度。 当日杨家骨肉相残的情形还清晰记得,轮到自己也未必就好到哪里去。 固然二郎看上去不像杨广那种人,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关系到江山社稷,人随时可能变成鬼。 再说一个长期在军营厮混的主,本就比普通的贵人子弟更为决绝。 所谓的骨肉亲情对他有多少羁绊,其实也是难说得很。 可是话虽如此,李元吉的主意还是让他有点担心。 这事实在是太大了,万一将来追究起来,父亲那关怕是过不去。 其实就眼下而言,自己头上也悬着个雷在。 别忘了,徐乐没死,李密、王世充也没死。 万一哪天李密把自己与其勾结共谋徐乐的事情说了,也足以让自己焦头烂额。 何况徐乐那个脾气也不是好惹的,谢书方暗算又被抓了现行。 这次是他没进京,否则恐怕已经提着大槊打上门来,一个敢单人独挡玄武门的主,还会怕自己一个王府? 李元吉道:“左右已经得罪了徐乐,而且是没得商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事情做到底就算了。 否则这么悬着,迟早是大祸临头。 哪怕二郎不死,只要去了徐乐,咱们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离开徐乐,二郎什么都不是!而且徐乐和咱家的过节……除了他,父皇那边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真的怪罪。” “你这话平时说倒是可以,可眼下是什么情况? 大兵压境危如累卵!这时候还敢随便谋自己的大将? 万一刘武周打进来,咱们就什么都没了,到时候你拿什么去对抗突厥铁骑和刘武周的精兵猛将?” “若是前几个月说这话,我肯定是双手赞成,现如今可就不一样了。 别忘了天策府!” 瓦岗军这块肥肉,其实已经被很多势力盯上。 这里面既有朝廷也有世家,都想把一部分天策府战力挖到自己手下。 建成元吉二人自然也不例外,都试图从天策府挖人,而且也都成功挖到了不少。 毕竟天策府的规模实在太大,那么多瓦岗军将怎么可能形成一个不可拆分的整体,在足够的利益面前,肯定有人改弦更张。 不过他们挖的也就是个边边角角,还不足以动摇整个天策府的主力,大头还是没动。 就算这种零敲碎打似的挖脚,也让两兄弟意识到瓦岗军的厉害之处。 这些人和自己以往接触的正规军将不一样,未必有正规军那么好的组织和纪律,手段也未必一定高明,但是大多有些独门本事。 对于这帮公子哥来说,这种奇人异士就如同新奇珍玩一样难得,是以自然就看作珍宝。 乃至对于天策府整体的评价,也凭空提高了许多。 听到李元吉这么说,李建成点点头。 “天策府又如何?” “有了天策府,还需要玄甲骑么? 徐乐以往就仗着他那鸟阵铁骑横行霸道,如今人家薛举也会,可见他这阵法也不是独一无二。 反倒是天策府这帮人身怀绝技,才是真的精兵。 干脆趁着这次机会,把天策府拿到手里。 再说你手下不是已经有了个天策府的要角? 那位魏玄成不就在你手下? 有他在,接收天策府比别人总归要省些力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