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二章 鲧窃息壤,以遏弱水!
重华站在一个超然的视角上,以他多年为帝为皇的眼光去评判时代的发展。 人族如今所信奉的理想和道路,他不是不承认其中的优越处,是相当完美的。 只是,正因为这条道路太过于理想化了……反倒是不现实了。 这条路上,有一个最大的坑。 这个坑,坑的还不是别人,而是选定这条道路并且走到巅峰、取得盘古道争胜利的最高领袖,要求其去填这个坑,进行最大的牺牲,以扭转整个时代的风气。 这是丝毫不能弄虚作假的! 其严苛程度,重华都感到有些过分。 就如同是当年龙凤纪元终结的时候,太昊天帝那时所面对的情况……彼时人道有呼声,欲建轮回。 甚至为此,不惜与太昊翻脸相向。 在那时,能有的选择很少。 一边是自己坚持的理念道路,一边是广大苍生的呼声,开天辟地的太昊天帝被夹在中间,可谓是里外不是人。 通过人道的提议,则意味着延续因果的纠缠、牺牲未来的生灵,践踏了自己的信念;而保持自我想法,驳回人道想法,却是在与众生为敌,多少年的功绩,在那一刻都被一笔勾销,还要被人道所敌视! 这是两难的选择。 当然。 盘古是一个超然的成就,未尝没有破局的方法。 只要当时的太昊肯自我牺牲,填上自己的所有,未必就不能做到兼容了。 然而,面对任性起来的人道苍生,一代天帝好声好气的说话,无限的宽容与让步…… 做梦呢! 太昊掀桌子了。 “人道腾飞,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没有气运大道镇压一切牛鬼蛇神,给出一个神与人同存共发展的兼容平台,哪有如今的人道?” “洪荒举界证大罗,从此永恒不灭,概念永存,是我提出和主持的,功劳簿上写满我的名,无论谁都无法否认。” “维持公正,守护公平,我贯彻了一生……我能为了洪荒尽自己的一份力,可不代表我就是没脾气的!” “你现在还要我,为了你们这胡闹般的提议要求买单?!” “过分了!” “我忍无可忍了!” “去特么的!爱谁谁干!” 太昊脾气上来,甩甩手跑路了。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太难了。 有大才能的盖世豪杰,也有自己的傲骨所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什么能做,什么不想做,半点不接受强迫。 他们往往看的更远,不想去走弯路……但普罗大众有的时候就喜欢去尝鲜,在尝到教训前头都很铁,走着走着就上了弯路。 人道走弯路,要么自己买单,要么最具有才情智慧的领袖者去买单——这多半就是盘古者了! 多多少少带点无妄之灾的意思,是本来可以避免的错误。 凭啥啊?! 上一任盘古,愤怒之下,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撂挑子了,不干了。 前例在此,作为后继任的名义上领袖,天庭的天皇,重华看的清清楚楚。 那么猛的强人,都掰不过人道,不想做那样没有意义的牺牲……后来者呢? 如果有人能把所有陌生人,当做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关照,这已经是出类拔萃的德行。 而如果有人能把天下苍生,当做是自己的子女一般,去用心呵护和培养,那便是当世可为标杆的道德楷模。 再如果,有人能视人道无数的子民为父母长辈,聆听他们在岁月变迁积累天堑鸿沟下的三观迥异的絮絮叨叨,认真耐心的接受,且甘愿赡养和服务,一切以大众的意志倾向为核心,置自己利益与想法于不顾…… 那这样的人物,值得天下苍生万世敬仰。 为苍生服务,坚定不移! 这是人族道路执掌者、最高领袖需要恪守的准则。 坐在那个位置上,不止有权势,更要有牺牲。 如今人族的领袖是女娲。 在重华的判断里,对这位娲皇是很认可的,有极高的赞语和评价……但再乐观的估计,女娲也不过是有三分实现这最高理想化道路的可能性罢了。 这还是计算了女娲行走的道路,以及她的节操,具备了包容天地的母性光辉。 娲皇掌御造化,在源头处衍化了天下苍生,是无数种族的造物者……某种意义上来说,全洪荒的生灵,都勉强可以归类为她名义上的子女。 女娲具备了最耀眼的母性光辉,天然就比其他先天而生的神圣更多了三分亲近人道的灵性……而她的节操,被伏羲打磨出来的耐心,也令之具备了胜任这份母性、哺育培养苍生的资格。 女娲能拉起如今人族阵营这支队伍,反抗天道,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一定程度上而言,这个反抗军领袖的身份,非她莫属。 可是纵然是女娲,达到这样的状态,也触及到了极限。 把天下人作为自己的子女去照顾,没问题。 但是,彻彻底底的为苍生服务,视之为父母,一切从人道的利益出发——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可别吧! 真要那样了,日子还怎么过? 就说一个最简单、最现实的问题。 人道要以作为“父母”的身份,来劝和伏羲女娲这对兄妹的关系,让小的就是小的,大的就是大的…… ——住手!你们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这个情况摆在女娲面前,她的血压一定会升的很高。 第二天,“孝心”就没了。 什么“孺子牛”? 放屁! 我是你妈! 作为家长,不止有耐心的教导和劝说,更是有棍棒在手,不听话就揍! “从情理来说,没有人能要求陌生人会无限的对自己好,视自身为父母。” 重华平静的讲述着,“以此类推,我们也不会无限的对陌生人尊敬与关照,展现最大的仁德……这悖逆了天性。” “所以,我才会说,人族的道路有问题……它过于理想化了。” “或许能存在一时,但决计无法长久……对于我们这样恒照古今未来的永恒者而言,只要无法长久,只是存在一时片刻,那跟从来没有存在过,区别其实不大。” “最多,是在午夜梦回之际,偶尔念想过去,一声唏嘘长叹,感慨一番。”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终究,理想跌落,回归现实……走上我的这条道路。” “神灵出于万族,掌天执地,超然乎众生之上。” 重华缓缓而言。 他确定到最后,人道会选择这条路的。 均无言。 许久之后,才叹息一声,“就真的没有例外吗?” “不是有大衍五十,其用四九,尚存一线生机么?” “嗯……”重华看着自己的孩子,挑了挑眉,对于这样的质疑,也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欣喜——能质疑是好事,不会盲信权威,有自己的坚定和认知,“你说的这例外……怎么说呢,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破局的关键,其实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五个字——” “爱人如爱己。” 重华微笑着,“什么关照子女,什么赡养父母……这些比喻,反倒是蒙蔽了本来面目,不显真实。” “爱人,便是要尊重他人,了解他人,知所求,明所需。” “而说到尊重和了解……一个人,最尊重和了解的,不正是自己吗?” “只要爱人和爱己的方向一致,利益相同,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其实,苍茫山河,洪荒天地,是有这样特殊的事物存在的……” “是什么?”均的耳朵竖起来了。 “就是……苍生自己啊!”重华笑笑。 “苍生?”均不能理解。 “单单苍生,自然是不行的,可苍生之上的……人道呢?”重华反问,让均愣住了,“人道爱护自己,便等同于爱护苍生了。” “只要人道有灵,自证自我,也甘愿自我牺牲……其实很多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人道,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心甘情愿献祭牺牲,能成为‘孺子牛’的……别的神,还需要在意面子,亦或者自己的理念和道路,人道么……” “这是在给自己做事……对自己牺牲和让步,不寒碜!” “自己照顾自己,自己培养自己……你看,这是不是挺好的?” 重华摊开了说,让均连连点头。 “可惜,这好是好,就是概率低了点……你自己都说了,四十九比一的悬殊差距,让人实在是不抱希望。” 重华叹息一声,“这是一种奇迹——即使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也是这般。” “比天道成就了道祖鸿钧,还要更加的渺茫而不现实。” “所以,我才推出我如今的道路。” “或许,在无比遥远的未来,哪一位盘古登顶的时代里,能孕育出那样灿烂的希望之光、人性之光,扭转下一个个纪元积攒的错误吧。” “对于眼下的我来说,太遥远了啊……” “我还是顾着点眼下的好……先争取盘古上岸了再说其他。” 重华揉了揉眉心,散去疲惫,眼中洋溢的是智慧的光芒,有料定一切的胸有成竹。 “我大势将成。” “东夷,当尽归我所有,再不受束缚。” “我倾覆龙师,收拢人心,分裂意识,提出和谈……” “一步步,都达成了预想中的目标。” “别看现在,外面吵吵嚷嚷的,那些宿老,一个个的怀念过去,拿着牺牲做文章,来阻挠我的脚步。” “可惜,时代变了!” “当他们争执于意识的形态走向,又在不断的消磨中,失去了对大军武力的掌握,能做的也就只有口头上说说了。” “眼下的沸沸扬扬,只是消亡前的回光返照,就如龙师崩溃前最后的折腾……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东夷的钱袋子,在我这里。” “兵戈的威胁,在天庭那里。” “我们坐下来谈判,那些既不管钱,又不能管军的宿老,算得上什么?” “再如何蹦跶,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跳不了多久的!” 重华断言。 而局势的发展,仿佛是应验了他的说辞。 鸟师与天庭的和平谈判,尽管反对的声浪一波接一波,但终究是没能带来多少实质性的阻碍。 只因…… 最头铁的龙师,被打爆了! 最具有反抗和牺牲的,又被弱水的灾患不断消磨,精疲力尽了,不得不妥协于现实。 即使还有决心奋战到底的,鸟师也不怕。 抬抬手示意—— 你行,你就上嘛! 外面弱水成灾,那么多的匪徒横行,你去剿灭给我看看喽! 这是看不到胜利希望的对抗。 在不断的拉扯与消磨中,一根根硬骨头被软化了,变得沉默与无声,仅剩下最后少少的死硬派。 而天庭方面,这一回也很会做“人”,对于鸟师代表东夷提出的和谈,没有丝毫的盛气凌人姿态,相反很是尊重,认同人族本身的强族地位。 是的,天庭是认同人族的地位的,视之为强族,乃至于是皇族! 这也是人族打出来的战绩,无人敢辱。 天庭也不会去侮辱……它只是想侵蚀和同化,让这一支强族变了心,共同成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一员,一起去剥削压榨下面的弱族。 如果能做生意,天庭并不想血拼到死。 大家一起愉快的霸凌菜鸡,不更好吗? 在这样的策略下,人族不会消亡。 只是……变了心。 不过。 这底线若是被突破了。 谁能知道……今朝是压榨下面的族群,未来有朝一日,会不会将这一套手段,用在人族自己的内部呢? 底线的突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但是眼下的情势来看,这对东夷面对的弱水难关、天庭兵锋,看起来还是能够缓解的。 前人的牺牲,今人的发展……如此复杂纠结的状况,让无数人族的子民沉默失语。 他们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东夷……迷茫了。 直到有那么一个人,站了出来。 那是鲧。 “谁说治水,就一定要靠以水治水?就一定要让天庭来卡住我们的命脉喉咙?” “我们人族,不接受这样被威胁的谈判!” “我将窃息壤,以遏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