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石国胡女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天宝六年的初春,这天上午,勃达岭山口忽然热闹起来,一支由数百头骆驼组成的商旅队从碎叶方向而来,驼铃声悠扬,眼看终于走出凌山,胡商们一齐欢呼起来。 这些胡商显然就是岭右以善于经商而闻名的粟特人,他们牵着骆驼而行,打扮大同小异,身着白色的窄袖紧身胡服,头戴尖顶卷檐虚帽,腰间束一条万钉宝钿金带,脚穿长筒革靴,风尘仆仆,显示一路长途跋涉而来,骆驼上载着厚重的大箱子,箱子里装满宝石、珍珠、银器等货值高的名贵之物。 另外还有二十几名年轻貌美的少女,她们是去长安当垆卖酒的胡姬,长安的天宝物华和收入不菲,百年来一直强烈地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胡娘东来,以至于在长安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但经过一路长途跋涉,尤其翻越高海拔的凌山,这二十几名少女都明显有些憔悴了,不过进入了大唐的国土后,每个人的脸上又渐渐变得神采飞扬,眼中洋溢着对长安的向往。 这支庞大的骆驼队并不是一人独有,而是由一百多名商人结伴拼成了这支商队,为首的领队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名叫萨尔达,古铜色的皮肤,满脸深刻的皱纹里写满了人世间的沧桑,虽然年纪很大,但他仍和年轻人一样的步履矫健。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少女,少女也戴着一顶尖顶虚帽,帽檐下露出昭武女子特有五辫发,她姿容秀丽,肌肤晶莹洁白,一双湛蓝的眼睛如宝石般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过了凌山,她开始左右顾盼,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显然她也是第一次来大唐, 不过这名少女似乎和别的胡娘不同,她衣饰华丽、气质高贵,腰中佩戴着一把缀满宝石的短剑。 她忽然眉头一皱,问领队的老人道:“萨尔达大叔,这里就是大唐么?我看和咱们石国也差不了多少啊!” 老人笑了,“俱兰公主,这里是大唐的边境,当然和咱们那里差不多,过了河西走廊,进入陇右后,你就会发现不同了,等到了长安,我敢保证你会难以置信地惊叹。” “萨尔达大叔,那长安还有多远?” “还有万里之遥,至少还要三个月的行程。”说到这里,萨尔达大叔忽然醒悟,连忙拍拍脑门笑道:“我忘了,不能称你为公主,你改名叫石俱兰了。” 他话音刚落,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马蹄声,一队骑兵出现了,他们沿着小河向这边疾速奔来。 “有军队!”商队顿时一阵大乱,胡商们纷纷从革囊中取刀,石俱兰也咬了一下嘴唇,手紧紧地握在刀把上,萨尔达眺望半晌,忽然笑道:“不是突骑施人,是大唐边军。” 维护丝绸之路的畅通,正是大唐边军职责之一,百年来,他们和来往胡商朝夕相遇,极少有伤人夺货之事发生,萨尔达放心下来,从革囊里取出了石国的关牒。 片刻,一百余名唐军骑兵风驰电掣般驰来,他们个个身材魁梧,身披明光铠甲,后背圆盾、腰挎横刀,手握长槊,马上斜挂着弓弩箭壶,骑兵们一字排开,拦住了胡商的去路。 从队伍中奔出一名军官厉声喝道:“你们是哪里的胡商,要去何地?” 军官说的竟是一口流利的突厥语,大出石俱兰的意外,她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眼这名年轻军官。 只见他年纪约二十三四岁,长得身材高大,额头宽阔而高轩,脸庞富有轮廓,一双深凹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男人特有的严峻、冷静和阴郁,他的外貌不是突厥人,应该和其他唐兵一样,都是汉人。 这名唐将就是李庆安了,他在斥候营呆了大半年,巡哨边境安全,积功升为斥候营旅帅,掌军一百人,这一年里他不仅箭术更为精湛,而且学会了突厥语,一年的时间,李庆安变得成熟了,他姓格更加冷静和坚韧,渐渐成为了安西的一员名将。 萨尔达倒不奇怪,边军中各族人混杂,胡人会说汉语,汉人会说胡语是很正常的事,他连忙递上关牒陪笑道:“我们是从石国来的商人,去长安经商,请问将军贵姓?” 虽然唐军不会伤害胡商,但也不能得罪,奉承好了,没准还能赚一支免费的护卫队呢!天生具有商人头脑的粟特人总是随时随地在做生意。 “我姓李,不是什么将军。” 李庆安看了看石国的关牒,口气依然强硬,“夫蒙大帅有令,往来胡商入境必须先派人通报,你们不知道吗?” 萨尔达苦笑一声道:“李将军,我们刚从石国来,怎么会知道夫蒙大帅的命令,请将军多多包涵!” 他改成了熟练的汉语,显示着自己是常来大唐的商人,李庆安听他会说汉语,脸色略略和缓了一点。 “大帅的军令是为你们好,去年夏秋以来突骑施人时有犯境劫掠,你这些带有重货的商人更是他们的目标,尤其你们还带着这么多年轻的女人。” 说到年轻女人,李庆安瞥了一眼萨尔达身后的石俱兰,石俱兰被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的心中不由跳了一下,似乎这个年轻军官看穿了她的身份。 但李庆安的目光仅仅一掠而过,他把关牒还给了萨尔达,依然面无表情地令道:“把箱子打开,我们要例行检查。” 萨尔达愣住了,这例行检查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看来,免费是不可能了。 他连忙回去向商人们通报,商人队里发出一阵轻微的搔动,大家纷纷表示抗议,但他们的抗议没有任何意义,李庆安一挥手,士兵们纵马上前,用长槊捅刺骆驼上的箱子,一只大箱子的绳子被刺断,大箱子落地散开,里面的数百件银器滚落出来,主人张开四肢趴在银器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诅咒着,二十几名胡娘吓得瑟瑟发抖,俨如一群待宰的羔羊。 石俱兰愤怒了,她奔到李庆安面前,捏紧了拳头喊道:“你们这样做,和强盗有区别吗?” 李庆安上下打量她一眼,眯着眼笑了,“有区别,强盗是拿走你们的东西,而我们只是例行检查,强盗会剥光你的衣服,而我只是欣赏你的姿容。” 石俱兰脸胀得通红,咬牙骂道:“你不是军人,你是无赖!” 李庆安脸一沉,冷冷道:“姑娘,你不要妨碍唐军执行公务,那样会危及到你的生命安全。” 萨尔达吓得上前拉开了石俱兰,向李庆安连声道歉:“李将军,我侄女是第一次出门,不懂规矩,请将军多多包涵。” 李庆安哼了一声,不理会他,这时,一名队正飞马驰来,抱拳禀报:“将军,没有违禁物品。” “好!可以停止检查。” 李庆安又瞥了一眼萨尔达道:“老规矩,弟兄们要酒钱,每人五百文,如果想要我们护卫,每人再加两贯钱。” “这个.....”萨尔达犹豫一下,“我们要商量一下。” 萨尔达跑去和商人们商议去了,石俱兰依然恼火地盯着李庆安,李庆安却向她优雅一笑,极有礼貌地向她行了一礼,向她伸出了手。 石俱兰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扭头望向天空,不再理会他。 这时萨尔达跑了回来,他把一只钱袋交给李庆安,歉然道:“大家一致决定不需要贵军护卫,这是五十两白银,市价值六十几贯钱,是给军爷们的酒钱。” “你倒是算得精明。” 李庆安一把夺过钱袋,翻身上了马,“那好,你们求太阳神保佑吧!” 他深深看了一眼石俱兰,冷笑一声道:“姑娘,你很快就会知道,强盗和我的区别在哪里了?” “走!”李庆安一挥手,唐军骑兵立刻如一阵风似的疾奔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