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回 望江楼上遇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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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罢,有劳小二哥拣四样贵店的拿手菜端上来,再温上一壶黄酒即可。”男子淡淡道,递给伙计一吊铜钱,摆手一笑:“剩下的不必找了。” 伙计登时大喜,转过头去数出几枚铜钱,小心收进袖中,才轻快的下楼去了。 残阳斜照,光阴正好。 楼下传来如泉水般清澈的琵琶声,一声声遥递而入,听的人灵台清明,男子亦伸出两指,随着悦耳之声,用骨节轻轻叩着桌案。 不多时,那琵琶声陡转,变得低沉浑厚,像闷雷过窗敲在人的心上,震得人心一线线像低谷沉下去,就在人心要跌入谷底之时,琵琶声陡然舒缓,像春夜里的绵绵细雨,带着温润的气息拂面而至。 这琵琶声轻缓柔软,如同靡费之音,微微裹着甜丝丝的芬芳,在虚空中盘旋,只将听者的心勾的荡漾不已,琵琶声却又顿了一下,像是伸手握住了一把虚空,连人心都空了下来。 声音乍停,有人耐不住性子,嚷了一嗓子,正欲探头向下,瞧瞧一楼出了何事,却又听得琵琶声渐起,声音短促硬朗,不带丝毫软意,犹如金戈铁马踏过,激起听者无穷无尽的胆气与杀意。 只是这杀意转瞬即逝,带着些意犹未尽变换了曲调,像是有人耳鬓厮磨轻语低喃,心亦随之安宁平静,生出不负此生之意。 一曲终了,有人大赞了声好,随之便听得此起彼伏的打赏声,但那琵琶女却始终没开口说上一句话。 男子亦是击掌赞叹,趁着小伙计上菜的功夫,递了一吊铜钱给他,叫他赏给楼下的琵琶女。 小伙计喜滋滋的捧着铜钱,转过身的功夫便从上头取了几枚下来,想想仍不过瘾,又挑了几枚塞进袖中,才大跨步踏过雕花木梯,咚咚咚的往楼下跑去。 刚刚跑到二楼转角处,楼下突传噪杂之声,像是马匹嘶鸣着踏门而入,紧跟着楼下便炸了,有一阵阵砸东西和女子凄厉惨叫声交杂着传来,间或一声半声短促的男子咒骂声,和不由分说就噼啪作响的甩巴掌声。 小伙计探头向下一望,登时连滚带爬的跑回三楼,踉跄着摔在了楼梯口,一脸见了鬼的模样,脸色惨白,声音颤抖的已连不成一句整话了:“茯,茯,茯血来了,来掳人了。” 这句话像是一枚巨石投进湖心,三楼先是短暂的安静了一下,旋即转瞬间炸开,原本正津津有味的尝菜品赏美人的食客们,惨叫着四散而逃,有的抱着头往桌下钻,却全然忘了将翘在外头的屁股一同藏好;有的飞身躲到十六架紫檀木屏风后头,可那屏风是镂花的,隔着花样的缝隙,正望见后头一个紧贴一个的绰绰人影。 更有甚者,推开长窗向外一望,只见江水汹涌,颇有胆气的咬牙大喝一声 :“老子宁可去喂鱼,也绝不叫茯血的人抓了去。”喝罢,一条腿颤巍巍的迈过窗棂,可另一条腿却软的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 唯有那身披雪青色披风的玉冠男子,反倒解开披风,搭在一侧的直背交椅上,闲庭信步的薅住那男子的衣领,将他拉回来扔到地上,又缓缓走回去,斟了一盏温热的黄酒,仰脖一饮而尽。 雕花木梯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听这声音,来人众多,几乎要踩塌了楼梯,一群身披血色长袍的男子,亮着手中的寒光凛凛的弯刀冲上楼来,有的刀尖儿上还滴着血。 为首之人是个刀疤脸儿,顶着满头鸡窝似的乱发,厚厚的嘴唇向外翻着,环顾一圈,凶神恶煞的大喝道:“都给本座滚出来,你们这等藏头露尾的鼠辈,还有脸活着,扔到喂鱼都嫌肉臭。” 地板抖若筛糠的晃个不停,低垂曳地的水红色帘幕颤抖的像狂风过水,良久,藏头露尾的人终是没有走出来半个。 刀疤脸儿嘿嘿一笑,身形闪动,弯刀从腰间弹射而出,快如一道白光,接连掀翻了几张老榆木桌案,夹着风声斜钉在了墙根处的桌案上,刀尖在桌案上对穿而出,嗡鸣着颤动不停。 而桌案下的人登时大声惨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儿,连滚带爬的躲到了角落里,唯一一张没有被掀翻的桌案下,屁股朝外的那个人显然已经吓傻了,不叫也不动,只是身子下头漫出一汪水,将贵重的云锦暗花长袄浸透出一片水渍,带着微微的腥臊气。 端坐桌案旁的玉冠男子却岿然不动,横在眼前的这柄弯刀,落在他的眼中,只是道寻常的下酒菜,他默然瞟了一眼,伸手夹了一筷子宸肉。 彼处,在弯刀擦着桌案肆虐之时,刀疤脸儿也没闲着,明明身形离屏风尚有几步,但他血色衣袖微微起伏之下,竟有一股狂风席卷而过,虎啸之声大作,将十六架紫檀屏风吹了个七零八落,这价值千金的不菲之物在倒地之前,又被刀疤脸儿劈空一脚,竟从大开的长窗冲了出去,径直砸进了边上翻滚不停的江水中。 只听得“咚”的一声,江水溅起丈许高,随之传来一声暴跳如雷的怒骂:“去你大爷的,哪个王八羔子乱扔垃圾,砸了小爷我的船,小爷这船可是新做的,涧边木堂的手艺,价值千金,你个混账玩意儿赔得起吗。” 刀疤脸儿短眉倒竖,反手一挥,洞穿在桌案上的那柄弯刀蓦然拔出,冲着窗口飞跃而下,只听得窗外一声短促的哀嚎,紧跟着有重物落水,溅起丈许高的水花,从窗口溅到屋内,而水花里裹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弯刀,刀尖上还滴着粘稠猩红的血。 屏风后头的人一个摞一个的倒伏在地上,从呛人的灰尘中回过神来,看 到的恰好是这一幕,顿时吓得连叫也不会叫了,短暂的寂静后,这屋里的腥臊气益发厚重,已然冲淡了饭菜香气,显然无法再安稳的吃下去了。 玉冠男子叹了口气,掸了掸衣袖上染得薄尘,冲着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小伙计扔了两吊铜钱,淡淡道:“去买上好的沉水香来,去一去这尿骚气。” 小伙计早已吓得掉了魂儿,哪里敢接这钱,只低眉顺眼的抖着身子不敢出声。 刀疤脸儿握着弯刀,刀尖儿冲着玉冠男子点了点,冲着左右大笑道:“瞧见没有,这还有个没吓尿的,这庐陵城中还真有些高人呢。” 左右的血袍男子附和着哈哈大笑:“可不是么,大哥,这种杂碎哪里用得着大哥动手,平白弄脏了衣裳,小弟们也就料理了。”说着,这些男子摩拳擦掌,亮着弯刀霍霍向前。 玉冠男子却目不斜视,不慌不忙的夹了一筷子霉鱼,使劲咀嚼了几口,才狠狠啐到了刀疤脸儿的身上,登时在血色长袍上染了灰白色的污秽,男子嗤笑道:“这都是甚么杂碎,真他娘的倒胃口,小二,把菜撤了,换菜。” 小伙计正趴在地上,一点点的往前挪动,一手握着一吊钱,而另一只手伸长了,小心翼翼的去那拿另外一吊钱,听得玉冠男子此言,登时吓得一个激灵,头咚的一声栽在了地上,装起死来。 而血袍男子们登时大怒,齐齐嚎叫了一声,举着弯刀冲着玉冠男子劈了过去。 而玉冠男子仍旧不慌不忙,身形如鬼影般躲闪开来,一柄柄弯刀登时劈了个空,玉冠男子转瞬间挪到了桌案对面,连头都没抬,只端着个杯盏,痛饮了一口。 刀疤脸儿顿时怔住了,今日显然碰到了个难缠之人,他起了几分兴致,挥了挥手,叫左右暂且退后,这样的硬骨头,他自己尚且不能玩个尽兴,哪能留给旁人玩。 左右之人对视一眼,无声的缓缓后退,在楼梯口布下了个口袋,成了包围之势。 刀疤脸儿呵呵一笑,踢了踢小伙计,见他一动不动装的十分尽心尽力,不禁挑了挑两道短眉,三角眼撇着玉冠男子,一条腿踩在了一条长凳上,整个人跨在了小伙计的面前,拿刀尖儿点了点小伙计的额头,道:“诶诶,别装了,本座不是傻子。你若从本座的胯下爬过去,本座饶你不死。” 小伙计抬了抬头,脸上憋得青紫一片,挪动了下身子,却终究没有往前爬上一步。 刀疤脸儿像是逗弄他一般,冲着堵在楼梯口的血袍众人们,大喝了一声:“弟兄们,来,帮他一把。” 楼梯口那走出来四个血袍男子,像是做惯了这种事,一拥而上,有人按头,有人捉脚,将挣扎不断的小伙计抬了起来,作势要从窗口扔到江里 去。 刀疤脸儿晃了晃寒光凛凛的弯刀,指着萎缩在墙角的众人,仰头大笑道:“瞧见没有,不愿意从本座胯下爬过去的,就丢到江里去喂鱼,当然,交个女人给本座也能活命。” 残阳沉沉,最后一线光明坠落在了湘平江深处,屋内一片死寂,没有人迈出这头一步。 小伙计已被挂在了窗棂上,两只手死死扒着窗棂,因用力过度,骨节突出到扭曲,额角青筋爆裂,清隽的脸变得狰狞可怖。 (本章完)